第三节　蒙古的英雄神话与萨满的起源

天神与恶魔或者善恶天神之间斗争的后果引起地上世界人类出现疾病和死亡，人类面对恶魔的加害而需要一名萨满拯救和医治人类。而这一神话主题普遍流行于北方阿尔泰—蒙古语族和满—通古斯语族民族当中。在阿尔泰族的创世神话中讲道：

最高神乌尔根创造完世界之后，从漂浮于海上的粘土中拿出一部分创造了他的助手埃尔力克。并且用创造埃尔力克剩下的粘土创造了其他助手和精灵。接着乌尔根又用粘土和芦苇创造了人类，其中神创造的第八个人是麦德尔。乌尔根让他管理人类和动物的繁殖。乌尔根创造了最初的七个男人和麦德尔以后就把创造女人的工作交给麦德尔去完成。但是，麦德尔为了解决怎样赋予女人以灵魂而去找乌尔根的背后，埃尔力克就为这个女人注入了灵魂。然而，最初的七个男人谁也不想娶埃尔力克注入灵魂的女人作妻子。于是创造神用七个男人中的一个人的两条肋骨再一次创造了女人，才得以繁殖了人类。从此，埃尔力克和麦德尔之间便产生了深刻矛盾。麦德尔把埃尔力克同他注入灵魂的女人和由她繁衍的精灵放逐到了另一个没有日月的黑暗世界。埃尔力克不服麦德尔的惩罚，就从被放逐的世界偷偷回来夺走人类的灵魂。但是，埃尔力克带去的人类不能繁殖，埃尔力克就来到创造神面前，请求他自己繁殖人类。乌尔根答应之后，埃尔力克回到自己的世界，准备了锤子、铁床等冶炼工具，开始打铁，打出了许多恶精灵和熊、穴熊、土龙等三种野兽而触怒了最高神乌尔根。乌尔根就派麦德尔去惩罚埃尔力克。于是，埃尔力克和麦德尔之间展开了一场激战，麦德尔刺中埃尔力克的肩，将其挑起，扔到大地上，埃尔力克和他的下属就纷纷落到大地上成了各自落地之处的主宰。埃尔力克被战败之后请求最高神在大地上分给他一些领土。乌尔根同意之后埃尔力克把自己的拐杖插入大地捅出了猪、青蛙和无数的爬虫之类的有害动物。这更加引起最高神的愤怒，于是把埃尔力克及其创造物统统赶到地下世界去了。从此，埃尔力克就永远住在地下世界，并且加害人类。^[28]

在蒙古人和其他信仰萨满教的民族当中，萨满往往要到地下世界去旅行，拯救被埃尔力克夺走的人的灵魂，以治好患者的病。上述神话解释了萨满这种职能形成的原因。布里亚特蒙古的《最初的萨满》神话讲道：

最初，宇宙中没有人类，只有善恶天神。而恶神比善神还早出现在宇宙中。西方善良的天神们创造了人类。人类最初生活得非常幸福，没有疾病，也没有痛苦。可是邪恶的东方恶天神并不喜欢人类。于是由于恶神的作祟，人间就流行疾病，开始出现了死亡。善良的西方天神们同情人类的遭遇，商量怎样才能够帮助人类摆脱困境，最后决定派一名萨满去协助人类，和恶魔做斗争。他们选中了鹫，而鹫却是由东方天神生出来的神灵。这样，鹫成了最初的萨满。鹫虽然帮助人类，和恶魔做了斗争，但人们却始终不信任鹫。鹫想给人类做解释，却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人类也不理解鹫的叫声。其结果，鹫再一次回到天上，向西方天神报告了自己的失败，请求让自己托胎一名布里亚特人，成为萨满。这样他就能讲人类的语言，并能够让人类和天神之间进行交流。于是众神决定让第一个遇到鹫的人变成萨满。鹫从天上飞下来，看见了一位睡在树底下的女子。她是个有夫之妇。鹫和女子交合，使她怀孕了。女子回到了丈夫身边。可是，恶神们为了让这位女子堕落，就派恶灵舒尔玛斯到人间去。舒尔玛斯变作美女，怂恿那个布里亚特男子把妻子从家中赶出去。不过，鹫来帮助女子，捉住舒尔玛斯，把它扔进大海里。这样，夫妻就和好如初了。女子生下一男孩，成了最初的萨满。另一种说法是这个女子自己成了最初的萨满。^[29]

而且，布里亚特蒙古人在《格斯尔》史诗中沿袭了这种萨满拯救和医治人类的神话主题。在布里亚特《格斯尔》中，汗霍尔穆斯塔·腾格里神打死东方恶天神之首阿泰·乌兰神，把阿泰·乌兰神的死尸打落到地上世界，其左手变成魔王锡热木·铁舒尔图汗；上身变作占领东北方的阿布尔固·彻辰蟒古思；其下身变成骑铁青马的蟒古思列维尔·哈喇·劳布斯嘎拉岱。这三个恶魔后来加害人类，最后才由格斯尔消灭了他们，拯救了人类。^[30]阿尔泰神话和《格斯尔》史诗两者之间，埃尔力克与阿泰·乌兰神、麦德尔与格斯尔之间互相对应，两个神话之间的相似性暗示了它们具有渊源关系。而且，格斯尔下凡人间降魔除妖的主题脱胎于布里亚特蒙古最初萨满的神话。《格斯尔》史诗开篇中东西方天神之间的战争和天神格斯尔降落人间拯救人类正是萨满神话中东西方善恶天神之间的斗争以及由于恶天神的作祟而人类遭受疾病和死亡，从而需要一名萨满拯救和医治人类的主题的翻版。

在阿尔泰神话中，恶魔埃尔力克和主宰人类的神麦德尔激烈交战的结果，麦德尔刺中埃尔力克，并将其用枪尖挑起打落到下界，而且埃尔力克及其下属纷纷被打落到地上世界，变成落地之处的主宰和加害者。后来最高神把埃尔力克和他的下属及其创造的有害精灵统统赶入地洞封锁起来；在布里亚特史诗《格斯尔》中，格斯尔与东方恶神之首阿泰·乌兰天神激战，刺中阿泰·乌兰神并将其用枪尖挑起打落到下界去，恶神的尸体化生成加害人类的恶魔蟒古思和种种疾病，后来格斯尔下凡镇压这些恶魔，并把它们赶进地洞锁起来或一一消灭；在其他神话中，瓦齐尔巴尼用金刚杵打死恶魔拉胡（罗候），恶魔落到下界，化生出加害人类的蟒古思，因此天神下凡人间镇压蟒古思并把它们投入地洞，或者蟒古思就居住在地洞里。由此可见，上述神话和史诗之间在渊源和叙事模式上具有内在的传承关系。而且，各神话形象之间具有亲缘关系。阿尔泰神话中的恶魔埃尔力克汗被蒙古民族一直传承下来，成为阎罗王——埃尔力克汗（佛教传入后，原来的埃尔力克和阎罗王的形象和功能重叠，整合在一起）。在布里亚特神话和《格斯尔》史诗中阿尔汉·楚特固尔还吞食太阳，从而被格斯尔镇压。而阿尔汉·楚特固尔是由被天神杀死的东方恶天神阿泰·乌兰神的硕大的头颅变来的。在蒙古人中流传的搅拌乳海的神话中，恶魔拉胡是群恶神之首，当与布里亚特神话中的东方恶天神之首阿泰·乌兰神相对应，后来皆被神打死，化生为蟒古思。而且，在蒙古地区，瓦齐尔巴尼被认为是格斯尔的第二位大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瓦齐尔巴尼打死拉胡（罗候）而产生蟒古思”和“格斯尔打死阿泰·乌兰神而产生恶魔、蟒古思”的两个题材之间存在着内在的渊源关系。

蒙古萨满起源神话具有三个层面的含义：

第一，萨满是让天神和人类互相沟通的使者。萨满的职能与其世界观是紧密相连的。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灵魂不死，将宇宙分为上中下界。萨满最主要的职能就是为人间沟通和联络神灵、祖灵和鬼灵诸界，以期借助超人的形式来阐释并解除人类的疾病和灾难。

布里亚特蒙古鸟羽式萨满服

第二，萨满是巫医。“萨满教的发生与其医术机能有着密切的关系。医术机能是萨满教最主要的机能之一，也是最直接的实践目的。”^[31]

第三，变成萨满的过程总是在睡眠或梦幻状态下完成。我们从田野调查中得知，很多萨满是通过患病，不省人事昏睡很长一段时间，在睡眠和梦幻中得到神灵的附体和启示而成为真正的萨满。因此，这个古老的神话不仅解释了世界上最初的萨满的由来，而且还描述了变成萨满的仪礼过程。

另一个蒙古萨满神话中讲道：鹰是腾格里天神的神鸟使者。它受命降到人间，和部落首领结婚，生下一个美丽的女孩。神鹰便传授给她与天及众神通灵的神术，并用自己的羽毛给女孩编织了一件神衣，头上插上了羽毛做的神冠，让她遨游世界，把她培育成一个了不起的世界上最早的女萨满。^[32]如果我们把该神话和蒙古萨满的鸟衣联系起来思考，就不难理解萨满首先作为天神和人类之间的使者以及萨满与鸟的密切关系。鸟羽式萨满服流传在布里亚特蒙古萨满中。为对襟式长袍，长袖，袖口肥大。长袍前后及袖口上缀满布制的约十公分左右宽的饰条，总计有二百多条，有长有短，如同鸟的羽毛。鸟羽式萨满服象征了萨满模仿飞鸟试图飞行的思想。而萨满作为天神的使者首先是以女萨满的姿态出现在人间的。

另一个萨满神话中讲：

从前，天神创造了人类之后派鹫去保护人类，以使人类不被恶魔所伤害。鹫就转悠在人类的周围尽自己的责任，但是人类并不喜欢鹫，就让孩子们驱赶鹫离开他们。于是，鹫回到天上，向天神报告自己的遭遇，天神对鹫说：“那么你把自己的神术传给人类，让人类自己去保护自己吧！”鹫飞回人间，见到一个野外放羊迷了路的布里亚特少女睡在一棵树底下。鹫就把自己的神术传授给了她。少女昏睡三天才醒过来，回到家之后，遭到哥哥的粗暴谴责。突然，哥哥得了疾病，妹妹就说：“我来治你的病吧。”于是，少女让哥哥躺在白毡子上，身下放一根有杈的木柱，哥哥的病立刻就痊愈了。从此，这个少女就成了布里亚特蒙古最初的女萨满。^[33]

从这个神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萨满的治病职能和治病仪礼。古代蒙古萨满治病不是用医术，而是用驱逐恶魔的萨满仪式：“当一个人患病时，由萨满宣布某神或恶魔是得病的原因及这神或恶魔向人们要什么东西，神多半同意用某种动物来代替病人的魂，只要萨满同意了，就带着这种动物走，他还要做种种仪式和姿态，好把恶魔从病人身上移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又由自己身上移到那动物身上去。”^[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