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蒙古的人类起源神话

蒙古民族的人类起源神话有创造神创造人类和人类从天而降两种类型。蒙古的泥土造人神话与古老的阿尔泰神话一脉相承。蒙古的《为什么狗有毛而人无毛》神话中，神用泥土创造人类的形体，并找来圣水注入了生命。由于守候人的狗失职，恶魔趁机玷污了人，所以神惩罚狗，命它舔去了人身上的毛。^[17]在雅库特人的神话中，神创造人的形体后放在石屋，恶魔用一件厚皮衣买通守卫者，进入石屋玷污了人体。神发现后非常生气，当即将守卫者变成犬，并将人体内外翻转过来。因此，人的内部就是脏的。^[18]蒙古与雅库特神话同出一源，创造神在与其敌对者恶魔的斗争中完成了人类的创造。在阿尔泰神话中，创造神从漂浮于海上的粘土中拿出一部分，创造了他的众助手及最初的人类：

最高神乌尔根创造完世界之后，从漂浮于海上的粘土中拿出一部分创造了他的助手埃尔力克。并且用创造埃尔力克剩下的粘土创造了其他助手和精灵。接着乌尔根又用粘土和芦苇创造了人类，其中神创造的第八个人是麦德尔。乌尔根让他管理人类和动物的繁殖。乌尔根创造了最初的七个男人和麦德尔以后就把创造女人的工作交给麦德尔去完成。但是，麦德尔为了解决怎样赋予女人以灵魂而去找乌尔根的背后，埃尔力克就为这个女人注入了灵魂。然而，最初的七个男人谁也不想娶埃尔力克注入灵魂的女人作妻子。于是创造神用七个男人中的一个人的两条助骨再一次创造了女人，才得以繁衍了人类。^[19]

在阿尔泰神话中，泥土造人神话也是以泥土创造世界的潜水神话的延续，无论是采用创造的物质材料还是创造的方法上都重复了潜水神话的模式。结合上述，可以作出逻辑的推理，我们认为蒙古的泥土造人神话源远流长，它脱胎于早期的阿尔泰神话，而且是古代潜水神话的延续。

另外，在蒙古神话《巴巴额吉造人》中，巴巴母亲用羊皮缝制人形，然后装满泥土，创造了最初的一对男女，她的儿子创造神为这最初的人类注入生命，从而繁衍了人类。^[20]这里映射了古代蒙古人用皮缝制萨满教偶像翁滚的史实。

创造神创造人类的活动由创造人类的形体和注入生命两个步骤组成。蒙古神话中，神找来圣水的母题非常流行。这可能与古代亚历山答大帝找圣水的故事有关。因为14世纪之前这个故事就在蒙古人中以《苏拉日哈尼传》为题流传下来。^[21]另外，燕子为人类找来圣水的神话广泛流传在蒙古民间。^[22]在另一个蒙古神话中，最高神曼殊师利抟土造人，泥土里渗入自己手指头的血使人有了生命，然后把他们从天上降到地上繁衍了人类。在蒙古人中，把血和灵魂联系起来的观念古老而普遍。几乎所有的蒙古英雄史诗中被杀死的莽古思恶魔滴在地上的血都有形成新的恶魔的功能，说明了灵魂寄存于血中的观念。而创造人类的曼殊师利就是佛教神灵文殊菩萨，其创造行为同时也映射了过去蒙古地区从西藏迎请供奉的佛像时，由达赖和班禅等佛教领袖用其鼻血和手指头的血点灵开光的史实。因此该神话是古老泥土造人神话和佛教佛像制做点化文化的结合物。

在蒙古人中流传的一部分人类起源神话中讲述人类是从天上来的，人类被创造的最初身上都发光，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人身上的光没有了。一种说法是，人最初身上有光，在没有日月的黑暗中靠身的光，来去天地之间，并且寿命无限。但是，后来由于人们贪食从地中长出的不洁食物，失去了身上的光，从此世界重归黑暗。还有一种说法是，最初日月没有升起，人类靠自身的光来往于宇宙间。后来由于人的欲望和性交，失去了身上的光，从此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第三种神话讲，从天而降的十八对男女繁衍了人类。最初人们不懂性交会生孩子，因此生孩子以后由于恐惧将婴儿弃置于旷野中。被抛弃的婴儿胎盘中长出了果树，婴儿吃树上的果实充饥，因此人身上就发光。但是，恶魔蟒古思寻着光去捉吃人类。后来天神为人类送来了日月，从此人逐渐失去了身上的光。由于蟒古思加害人类，天神便派七位天神下凡投胎人间，镇压恶魔蟒古思。他们最后把所有的蟒古思投入地下世界，由吉祥天女守在入口上面，不让蟒古思出来加害人类。^[23]

这一神话类型主要是随着佛教由印度传播到蒙古地区的。蒙古的佛教和历史文献中都记载了这一神话。蒙古佛教史学名著《蒙古源流》中完整地记载了这一神话：

内藏包罗者，自初禅天一神变幻。降世起，渐渐蕃衍色界十七天、无色界四天、欲界二十天，并过去、未来、现在世界六种生灵，以次而成。因彼生灵，神变而来，故寿数无算。虽生于世上，行不践地，飞空而行。不食下界所生秽谷，惟食禅谷，无论男女，不自胎生，皆由化生。是时无有日月，本身之光，可以自照。彼时不以人称，皆呼为生灵。其后生灵萌发欲念，有一生灵食下界一种粮谷，皆效尤食之，禅谷遂绝。皆食下界所生之谷，不能空行，于是堕地，本身之光顿失，不能自照而痴愚罪业渐从此起。嗣因众生修省之力，遂现出日月星辰，以烛其昏暗而得明灿矣。^[24]

而这一神话早在唐玄奘所译《阿毗达磨俱舍论》中就已经出现。^[25]可见，该神话当时在印度是一则非常流行的神话。蒙古佛教史学著作中记载这一神话的目的是为了把蒙古王统追溯到印度和西藏的王统，以便为佛教在蒙古地区的传播寻找合理化解释的根据。而民间口头流传的神话把原来就有的神创造人的神话和佛教神话融合在起。在上述神话中，从天而降的十八对男女不明白性交和生孩子的道理，将所生婴儿都弃置于旷野中。弃婴以果实充饥，身上便有了光。这个神话虽然是在佛教影响下形成的，但却反映了人类最初采集现成的天然食物的蒙昧时代的景象，人类身上的光则是这一阶段微弱胜利的标志。

但是，人类后来为什么失去了身上的光呢？对此的解释，受佛教影响的神话文本共同表现了“人类失去神性而堕落”的主题。人类的堕落在上述神话中有两个原因：一是男女之间的性交；二是人类吃了不洁食物。而且两者之间往往有因果关系。“神最初是禁止男女性交的。”^[26]著名的亚当夏娃被赶出伊甸园的神话就是性的诱惑成为人类堕落之根源主题的典型代表。在上述蒙古神话中，人类最初身上发光，不需要日月的照亮，但由于男女之间的性诱惑和抵挡不住的性交的结果，人类失去了神性的光，使世界重又陷入了黑暗和混沌之中。而更普遍的说法是最初的人类因为吃了不洁食物才产生了性欲，其结果，失去了身上的光，使世界一片黑暗。与蒙古神话一样，受印度文化影响的泰国《宇宙三代史》讲，人一吃稻米就很快产生了性欲，性欲感强的变成了女性，正常的变成了男性。^[27]

人类分男女和性交以繁衍后代，实际上就是大宇宙中人类自身的新秩序——生育制度的确立。然而，人类小宇宙秩序的建立是在违背创造神意志的前提下实现的，因此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大宇宙的秩序，从而使创造神的创造归于不完整的创造。而人类精神的堕落，其实质就是人类把自己和神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