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农耕文化传承^[1]

布朗族作为云南最早的原始居民之一，长期居住在山区、半山区，云南原始农耕文化的产生与他们有着重要的联系。

在农业生产中适时耕作，按季节播种，是保证粮食作物获得收成的首要环节，违背农时，逆时而作，只会徒劳无收。在佛教文化和傣族文化以及中原文化传入布朗族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他们还没有产生自己的历法，他们只是根据一年中各阶段气候变化的情况，区分出什么节气能做什么，以此把一年分为六个时段。第一时段是砍老火地、修沟、砍柴季节，亦可称备耕季节，时间大致是公历12月至翌年2月。第二时段是烧老火地季节，时间是公历3月。第三时段是拣地、整地季节，时间是公历3月下旬至4月上旬。第四个时段是播种季节，时间是公历4月中旬至下旬。第五个时段是薅地季节，时间为公历5月至9月。第六个时段是收割季节，时间为公历10月至11月。这种依农耕计时划分季节的方法，至今还被居住在澜沧拉祜族自治县芒景村的布朗族人传承保留。他们把这六个时段分别称为“娘们马”“娘俗马”“娘明马”“娘么”“娘两马”“娘娥娥堆我”。

今天的布朗族分布在滇西、滇南的四地州十余县内，他们在不同的环境接受着不同文化的影响。比如使用不同的历法，施甸县、昌宁县、云县、凤庆县、永德县的布朗族使用属于中原文化的阴历，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布朗族则使用傣历和佛历。澜沧拉祜族自治县芒景村的布朗族在接受南传上座部佛教以后，也相继使用傣历和佛历。然而，这种外来的文化并不可能完全淹没布朗族在历史上创造的文化，更多的普通百姓还是喜欢或者说习惯于使用祖宗遗留的历法，即以农耕节令计时。

以农耕节令计时，作为布朗族历法，反映了这个民族具有悠久的农耕历史，同时它也承载着其他更深广的文化内涵。

一、小鬼田、小鬼地

布朗族的农耕文化，充满着原始民族崇尚巫术的风俗和笃信鬼神的色彩。直至今日，在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和普洱市各县的部分布朗族中，依然保留着“小鬼田”“小鬼地”^[2]的传统习俗。每至春暖花开，时令催耕，这些地区的布朗族人家便要选择吉日，在自家的田边或地头辟出只有一平方米的小块地播撒上谷种，做完“小鬼田”才能大面积播种。“小鬼田”“小鬼地”会被精心料理，使之生长旺盛、粒粒丰满，因为它是田魂地魂，它的长势如何，直接影响着当年田地里所种植的庄稼的运势。到了秋收季节，“小鬼田”中的谷物会被农家手工抽穗，收回家中郑重地挂在堂屋祭祖的神坛上，意为“迎谷魂进家”。种棉花的地方，亦有棉花“小鬼地”，其做法与稻田相同。

二、吃新米

在布朗族农耕文化中，“吃新米”是最富有个性色彩的一项活动。经过一年的辛勤劳作，待到金秋收获季节，家家户户都要举行“吃新米”活动。整个活动可分为13个步骤。

（一）“哈楷”

“哈”，即汉语“魂”，“楷”可作汉语“饭”或“粮食”讲，在这里应理解为“谷魂”之意。前文已讲到农户将“小鬼田”谷穗采回家中挂于祭祖的神坛上，名曰“迎谷魂进家”，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地方已经革除“小鬼田”的习俗，这些地方“迎谷魂”是直接到田间采集谷穗。

（二）田土进仓

收割完毕，粮食入仓以后，主人要到田间取一团泥土，分成7份摆放在仓中谷堆上面，同时要口念祷词。布朗族人认为，土地是万物之母，谷物收回家中，土地母亲也要随之进家，伴之入仓，这样谷子才会长年有余，不会枉然损耗。

（三）舂碓新谷

布朗族笃信万物有灵。谷米有谷米的灵性，它能感知人们的各种行为，因此，布朗族人认为用碾碾谷、用磨磨米是一种残酷的行为，谷米会疼痛哭泣，诅咒主人，叫他穷死、饿死。如果用脚碓，就等于用脚踩谷魂的头，是对谷米的不敬。不过，若用杵棒在石臼中舂米，双手握杵棒，一杵一叩头，形如合掌拜谷，表示对谷米的敬重，这样，谷魂会高兴，常住家中，使粮食长年有余。所以，用于“吃新米”活动的新谷必须要在石臼中用杵棒舂出来，煮成“新米饭”。

舂碓

（四）宰鸡

“吃新米”鸡肉必不可少。布朗族人认为，鸡肉乃肉中珍品，人神共喜。“吃新米”时必须先用新米饭和鸡肉祭祖献佛。祭祖献佛的鸡，在宰杀前必须用清水冲洗其头和爪。

（五）祭祖

新米饭、鸡肉和其他菜肴全部烹煮出来后，要先祭祖。祭祖前任何人不得先吃，包括做饭做菜时尝尝盐味咸淡都是不允许的。

（六）祭火塘神

布朗族火塘上习惯用“三脚”（锅架）。“吃新米”时祭火塘神比较复杂，要用“麻梨嘎”果树叶卷三个“叶箩箩”^[3]，放上几粒新米、煮熟的新米饭和一点鸡肉，并且要放上几片茶叶、几片花瓣，而后将“叶箩箩”插于“三脚”旁，最后，在“叶箩箩”旁滴水，边滴边念祷词。

（七）滴水

布朗族既信神也信佛。“吃新米”的“滴水”其实就是一种献佛的活动。“滴水”时必须先盛一碗新米饭和少量鸡肉菜肴到佛寺磕头拜佛，请佛爷念经祝福。

（八）饭前祈祷

“吃新米”是一家一户的活动，但通常要邀众多亲朋好友前来参加。正式开饭前必须把上述各项程序全部进行完才能用餐，而且饭前每个人都要双手捧碗擎于头顶祈祷数秒。

在吃饭用餐的时候，主人为今年的丰收而喜气洋洋，为亲朋的到来而兴高采烈，会热情地向大家敬酒劝菜，满堂欢喜，其乐融融。

（九）“念吉利”

“念吉利”，是在所有的人吃完饭后，主人要请宾客中年龄最长的老人“念吉利”词。所谓“念吉利”实际是一种祝福，但它有一套专用的词，显得很庄重，是“吃新米”活动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十）留余饭

“留余饭”，即吃过饭、念完吉利词，收拾碗筷之前，主人要将锅中剩下的饭盛满一碗搁在柜子里，也可放在粮仓中，搁置半月乃至一月以上，意味着主人家长年有余，不会断粮。

（十一）喂耕牛

“喂耕牛”是每年都要做的一件事情。耕牛帮人犁田干活、驮粮驮柴，十分辛苦，布朗族人认为，“吃新米”应有它的一份。此外，这一习俗与布朗族的一个神话传说也有关。

（十二）祭犁、耙

喂过耕牛还要祭犁、耙。祭时，把少量的新米饭放在犁和耙上，口中喃喃念道：“犁啊，你辛苦啦！耙啊，你辛苦啦！请你和我们一起享受这喷香的新米饭吧。希望你来年再辛苦，使我们再获丰收。”

（十三）看鸡卦

布朗族人有“看鸡卦”的习俗，正如明代李思聪所言：“……事无大小，皆以鸡骨占凶吉。”“吃新米”既是上一年辛勤劳作的结束和收获，也是下一年生产生活的起步和开始，对农家人来说绝非小事，故须看卦卜吉。

三、看牛旋

“饲牛择佳看牛旋”，也应属布朗族农耕文化中最有意义、最富个性色彩的一部分。

牛与布朗族人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许多传说故事中，牛是一种美的形象，它诚实、善良，在许多地方被拟人化，与人们的灾福悲喜直接相关，牛与人常常被融为一体，被视为家庭中的一员，所以，它是布朗族农耕文化的主角之一。

作为山地民族，布朗族历来所饲养的都是黄牛，这里所介绍的是布朗族人历来饲养的黄牛选旋择佳的情况。从这些选旋活动中，可以看到布朗族先民生产、生活的轨迹，并且通过择牛过程可以了解布朗族悠久的历史。

（一）人旋牛

人旋牛的特征是牛的全身只是头顶上长有一个旋涡，不再有第二个。因为人通常只是头顶生长一个旋涡，而牛全身是毛，一般来讲全身只有一个旋涡是很少见的，因此这种牛被称为“人旋”牛。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无论是什么颜色，什么样的花斑、模样，不管生得非常好看还是非常丑陋，它都绝对是一头好牛。布朗族人认为，饲养这种牛，家里平安，财源茂盛，全家和睦，事事如意。

（二）足旋牛

足旋牛的特征是牛全身有32个旋涡。布朗族人认为，所有的动物，包括人在内，共有32个魂灵。布朗族对动物身上的旋涡和无形的看不见的动物魂灵的称呼同音，皆称为“哈”。身上有32个旋涡的牛，也就是有32个魂灵的牛，它的旋涡和动物所具有的魂灵正好相等，是足旋（足魂）牛。布朗族人认为，这些旋生长在牛身上的任何地方都不忌，这是一种吉利牛，它会给主人带来好运，并能压住各种凶神恶鬼、压住各种病害灾难，使主人一家平安无事。

（三）领头旋牛

领头旋牛的特征是牛的旋涡位于牛后颈，也就是牛铃绳正好挂着的地方。牛是布朗族的主要运输工具，运粮、驮柴、运载其他各种生活用品都离不开牛。牛脖颈上挂铃的地方生有旋涡，布朗族人就想象到这种牛是能挂带头铃的牛，这种牛会使主人事事出众，名列前茅，常获功名。

（四）背长刀旋牛（挎剑旋牛）

背长刀旋牛的特征是牛旋位于牛的左肩上。历史上布朗族男子刀不离身，长刀既是生产工具又是对付敌人和野兽的防身武器。长刀是挎在左肩的，牛左肩有旋涡，正是布朗族男子挎长刀的地方，因此它被视为“保镖牛”，它挎着长刀护卫着它的主人，使它的主人一家平安，不会遭到意外伤害。

（五）挑箩旋牛

挑箩旋牛的特征是牛背脊梁骨的左右两边各生一个旋涡。这两个旋涡被视为一对箩筐架在牛背上。布朗族过去挑粮食或其他物品喜用箩筐，生有这种旋涡的牛就被认为随时会把金银财物驮回家来，是带财运的牛。

（六）打伞旋牛

打伞旋牛的特征是牛筋驼顶上长旋涡，牛走动或低头食草时这个旋涡不会前后移动。这种牛旋涡被视为撑着一把伞，既不遭日晒，也不被雨淋。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能使主人享受天福，避免奔波劳累，不会有天外飞来的横祸。

（七）拴牢旋牛

拴牢旋牛的特征是牛旋涡位于牛头上，拴牛时绳子正好勒住的地方。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不会遭受自然灾害而死亡，不会给主人带来意外的损失。

（八）扇香旋牛

扇香旋牛的特征是牛旋涡位于背上尾巴甩动时刚好可扫及处。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尾巴经常甩动是为了从旋涡里扇出一股香味，是一头好牛。不过，他给主人带来的只是虚名虚利而已，不会带来灾害，但也无大利。

（九）对脐旋牛

对脐旋牛是针对公牛而言的，它的特征是牛旋涡正好生长在牛背上，与腹下的脐头（生殖器）相对。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无大利亦无大害，只是骟它的时候容易死，骟时不死也无事。

（十）玩屁股旋牛（淫旋牛）

玩屁股旋牛的特征是牛的旋涡生长在牛的臀部。这种旋涡被称为“玩屁股旋”，又称为“骚旋”。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会使主人沉溺于酒色，甚而淫乱与外人通奸，认为“玩屁股旋”属大忌之旋，玩屁股旋牛不可饲养。

（十一）脚镣旋牛

脚镣旋牛的特征是牛的两只前蹄上各生一个旋涡，被视为生来就戴着枷的牛。如果买牛时不注意买到这种牛，即使再卖出也会赔本。如果是自家饲养的母牛生了有这种旋涡的小牛，必须牵出去弃之野外。弃时还要拿些烂锅烂碗随之投扔出去，并说：“养你我已赔了本，该赔的已赔了，不要再给我带来祸患。”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总是给它的主人带来厄运。弃之并随带烂锅烂碗，意即“该赔的已经赔了”，霉神灾鬼不要再来找了。

（十二）滚岩旋牛

滚岩旋牛的特征是牛的旋涡位于其右肩上，布朗族人认为，生有这种旋涡的牛是一条灾牛，他们认为这种牛迟早要滚岩子而死。更为可怕的是，滚岩子的有可能不是它，而是它的主人。

（十三）墓门旋牛（望坟旋牛）

墓门旋，亦称望坟旋，是指牛的旋涡位于牛筋驼顶偏前方部位，牛抬头时，旋涡在筋驼的顶上，牛低头吃草时它却偏向前。布朗族人认为，这种旋涡是一种专门望坟墓找死路的旋涡，饲养生有这种旋涡的牛随时都有可能给主人带来祸患和灾难。

（十四）扛杠旋牛

扛杠旋牛的特征是牛的背上顺着脊梁骨生长着两个旋涡，但相距不超过一掌长（约20厘米）。布朗族人认为，它形如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山梁上，暗喻着两个活人抬着一个死人送上山之意。因此，生有这种旋涡的牛绝非一头好牛。

（十五）青三眼牛

青三眼牛，是指青（黑）色牛，它的特征是两眼中间（鼻梁上沿部分）或左眼或右眼近旁长着一个旋涡。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刺自己的眼，刺别人的心，只会给主人带来祸害，带来伤心事。

（十六）三角旋牛

三角旋牛的特征是牛头上或牛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长着三个形成三角图案的旋涡。布朗族人认为，这是一种害主之牛，它会使主人全家四分五裂，生离死别。因为各居一角的三个旋涡，预示着一家人的饭锅、菜锅、碗筷各弃一边，也暗示着它们的主人将各奔东西。

（十七）楼梯旋牛

楼梯旋牛的特征是牛头鼻梁部分自下而上顺列生着两个以上旋涡，形如“楼梯”。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会克主人家的家庭主妇。

（十八）四眼牛

四眼牛的特征是牛的两只眼下各生有一个旋涡，形如四只眼。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会克主人家中的长子。

（十九）猴脸花卵牛（花睾丸牛）。

猴脸花卵牛是针对公牛而言的，指牛脸看似猴脸，长有红色或青色皮毛，睾丸则是花白的牛。布朗族人认为，饲养这种牛会使主人破财，家中的金银财物会像泼水般哗哗流去，最终会穷得食不能饱肚，衣不能暖身。

（二十）独花肚牛

独花肚牛是指青色或红、黄色毛皮的牛，其肚（腹部）长着白色花斑，头、尾巴和四只蹄都无白色花斑。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是使主人破财的牛。布朗族有一种说法，认为这种牛的牛粪施入稻田中，田中的稻谷也只会长出空壳来。

（二十一）杂花斑牛

杂花斑牛的特征是牛的全身有星星点点、杂乱无章的白色花斑。布朗族人认为，这种牛只会给主人带来穷困和灾难。

（二十二）绝花斑牛

绝花斑牛是指牛的胸部、头部、四只蹄都为白色花斑，但尾巴不是白色的牛。布朗族人认为，饲养这种牛，主人做任何事情都难有结果，不会成功，因为这种牛总使主人没有出路。

（二十三）独花尾牛

独花尾牛的特征是牛的全身皮毛几乎都是青色或红色，唯独尾巴为白色。这种牛被布朗族人视为扫帚星，它会把主人的财运扫掉，使主人破产。

布朗族选择饲养牛，除了看牛旋以外，还要看有无花斑，凡有白花斑的牛几乎都认为不好。布朗族人有一种说法，说凡身上有白斑的牛，前世是人，因做了不道德的事，被上天罚做牛超生人间，他由做人到做牛，都不会好。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说如果自家饲养的母牛下了有白斑的小牛犊，证明前世这个牛欠他们的或伤害过他们，此生被上天罚做他家的牛，是来赎罪的。如果这头牛犊身上长白花斑，同时头、脚、尾也是有色皮毛，就认为这种牛没有什么害处，是可以饲养的。除此之外，布朗族人最忌讳自家的牛与别家的牛打架断角。如果家里的牛因斗架断了角，则认为灾运会降临，必须尽快低价卖掉，或者送给佛寺的长老和尚，还要请佛爷来家中念经驱鬼避灾，或请寨中的神职人员祭神送鬼。

农耕文化伴随着人类走过了漫长的发展道路。世界上各种不同的民族，无论是农耕文化的物质方面，还是精神方面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色彩。布朗族散居在滇西、滇南澜沧江流域的崇山峻岭中，交通不便，长期与外界隔绝，故而形成同一种民族因地域不同其农耕文化也不尽相同的情况。例如祭犁头、祭耙等农具，米饭喂牛等活动，在普洱市部分地区的布朗族中，时间选在农历的腊月三十举行，而临沧市的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等地，则在秋收时节“吃新米”的时候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