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印刷术探微及建立西夏印刷博物馆的构想

何一枝

一、文化承担：从历史到现实

宁夏的贺兰山不仅是塞上游牧民族的圣山，也是一座文化的名山——闻名遐迩的贺兰山岩画吸引着世界的目光，贺兰山拜寺口方塔遗址则是中华印刷史上的重要地标。

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印刷术大致经历了从雕版印刷到活字印刷的历程。对此，北宋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有详细记载：版印书籍，唐人尚未盛之。自冯瀛王始印《五经》，已后典籍，皆为板本。庆历中，有布衣毕又为活版。其法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若印数十百千本，则极为神速。常作两铁板，一板印刷，一板已自布字，此印者才毕，则第二板已具，更互用之，瞬息可就。

沈括关于“活版印刷”的记载可以概括为：毕所为“活版”属于泥活字印刷，年代是在北宋庆历中，即1040~1048年；当时的泥活字印刷从刻字做字、拣字排字，到排版固板各工序已经基本完备，泥活字的印刷工艺流程已经成熟，并且已实现量产。沈括关于“活版印刷”的记载还透漏出另一个信息：“不以木为之者，木理有疏密，沾水则高下不平，兼与药相粘，不可取。”即至少在北宋庆历年间，人们已经有过木活字印刷的实验。

尽管史籍足以证明活字印刷术源自中国，但印刷术的最终载体是印刷品。遗憾的是时至今日，无论是毕创制的胶泥活字，还是所谓的木活字、金属活字，海内外至今尚未发现为国际所公认的中国宋代汉文活字印刷品。而在国际上，韩国将汉字古印本《白云和尚抄录佛祖直指心体要节》（简称《直指》）认定为世界上最早的活字印本。该书现存法国国立图书馆，为金属活字印本，卷末有宣光七年（1377年）清州牧外兴德寺铸字印施落款。2001年6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韩国清州兴德寺刊印的《直指》为“世界最古老的金属活字印刷品”，并列入世界纪录遗产档案。据此，韩国学者认定活字印刷术由韩国人发明，并由韩国人应用和推广，而《梦溪笔谈》记载毕所为“活版”印刷只是一种尝试，难以实际应用。

就在国外对中国宋代“毕又为活版”提出质疑时，1991年，宁夏考古人员在贺兰山拜寺口方塔遗迹中发现了西夏文佛经印本《吉祥遍至口和本续》。该印本为西夏文木活字版精印九卷不足本，无序跋卷，故难以直接获知刊印时间。与《吉祥遍至口和本续》同时出土的文物的确切纪年最晚为西夏仁宗乾十一年（1180年）。若以此纪年推算，《吉祥遍至口和本续》比韩国清州兴德寺刊印的《直指》活字印本至少早了197年。经文化部鉴定委员会鉴定，宁夏贺兰山拜寺口出土的西夏文佛经《吉祥遍至口合本续》是迄今世界上发现最早的木活字印本。贺兰山，一座文化的名山，支撑起了中华古代印刷文明的高度。

甘肃武威曾是西夏王国的辅郡西凉府，在武威发现的西夏文佛经《维摩诘所说经》又为泥活字印刷提供了有力的实证。1989年，孙寿岭先生在武威市新华乡缠山村亥母洞寺遗址发现西夏文《维摩诘所说经》下卷残本。该经本印有西夏仁宗“制义去邪”尊号题款，时为西夏仁宗大庆二年（1141年），这一时间可定为此经的上限，推测该经是仁宗年间（1141～1195年）印本。《维摩诘所说经》不仅有一般活字印刷的特征，还显现出泥活字印刷的特点，综合考证，“这是现存世界上最早的泥活字印本”。

上述两件西夏文佛经印本证明，西夏仁宗时期即西夏大庆元年至乾二十四年（1139～1193年），中国北方西夏境内的工匠已经掌握泥活字印刷术和木活字印刷术，并成功地应用于经本印刷。

二、文化印证：西夏印刷术

宋、辽、金、西夏是我国历史上的民族大融合时期，也是文化的大传播时期。此间，印刷术的传播以宋汴京、杭州为中心向周边辐射，中国北方形成了辽燕京、西夏兴庆府、金平阳等区域性印刷中心。这种文化传播经由西夏沿丝绸之路远及西域，在始建于西夏的敦煌莫高窟北区181窟，法国考古学家伯希和发现960多枚回鹘文字的木活字，“这些活字是世界上最早的活字”。

在科学技术方面，身处西鄙之地的西夏人更乐于直接引进汉族专业技术人才和利用中原地区的最新技术成果。从吸收引进到娴熟掌握，从应用推广再到发展和创新，西夏印刷术兼收并取又自成一体。已发现的西夏文物证实，西夏印刷品种类繁多，可分为木刻版画和书籍经卷，书卷版本又分雕版和活字版，文种包括西夏文、汉文和藏文。

（一）木板印刷

西夏木板印刷包括木刻印刷版画和雕版印刷书卷。

“西夏版画内容十分丰富，按处理方式的不同，可分为佛像扉页、插图本佛经、单张佛像和钤印佛像四种形式。”西夏木板印刷版画具有较高的刻印水平。俄藏黑水城西夏文《观弥勒菩萨上升兜率天经》卷首经图有各类人神造像多达100余身，敦煌莫高窟出土的西夏文《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卷首水月观音图造型优美，刻印优良，是难得的优秀木刻印刷版画。

西夏雕版印刷书籍经卷种类繁多，既有汉文监本典籍，也包括西夏文翻译著作以及西夏文原创书籍，种类几乎涵盖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值得一提的是西夏学者骨勒茂才编印的《番汉合时掌中珠》汉夏字典，相对于宋夏之间的剑拔弩张，《掌中珠》序则言明：用以教国人汉语、汉字者，“和番汉之众，增二国之谊”。《掌中珠》还是中国最早的双语双解四项词典，在中国辞书编辑、出版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更为珍贵的是西夏木雕印版。俄藏黑水城西夏文物中有6块保存完整的西夏文木雕印版。宁夏贺兰县宏佛塔天宫发现2000余块木雕印版，均为碳化残块，这些残雕版有单面雕字和双面雕字版，有大号字版、中号字版、小号字版。目前世界范围仅保存有3块宋代汉字木雕印版，而宁夏宏佛塔发现的西夏木雕印版数量之大、品种之多实属罕见。

西夏中后期，木板印刷业已具相当规模，印数动辄上万。仅西夏仁宗时期，如乾十五年（1184年）“印造斯经番汉五万一千余卷，彩画功德大小五万一千余帧”；乾二十年（1189年）“散施番汉《观弥勒菩萨兜率天经》一十万卷，汉《金刚经》《普贤行愿经》《观音经》等各五万卷”。至西夏后期，官方一次印施多达二十几万卷。西夏文佛经的刻印甚至延续到西夏亡国后七十多年，蒙古统治者仍然在杭州大万寿寺创雕西夏文《大藏经》，凡三千六百二十余卷，于大德十年（1306年）完成，“施于宁夏永昌等路寺院，永远流通”。

（二）活字印刷

西夏活字印刷术集泥活字、木活字之大成。20世纪初，宁夏灵武县发现的西夏文《大方广佛华严经》，罗福苌先生指出该经为活字印本；20世纪七八十年代，俄国及日本学者于俄藏西夏文献中发现泥活字印本及活字印刷者的落款，其中《三代相照言文集》发愿文中有“活字新印者陈集金”；在俄藏5130号西夏文佛经中，有光定三年的题款“御前疏润印活字都大勾当”。以上是国内外研究认定西夏活字印刷的部分实证。

20世纪以来，在西夏故地宁夏及甘肃敦煌、武威发现了多件西夏文活字印刷品。其中，年代最早的木活字印本是银川贺兰山拜寺口方塔遗迹中发现的《吉祥遍至口和本续》，年代最早的泥活字印本，则是武威市新华乡亥母洞寺遗址发现的《维摩法所说经》。以上两印本均成印于西夏仁宗时期。

2006年，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山嘴沟石窟出土的古代文献进行了整理与研究，发现西夏时期的泥活字佛经文献《妙法莲华经集要义镜注》。该印本某卷末页有6行题款，记录了参加印刷者的姓名及其作业分工，如“印面校者”“印取字者”“作字兼丁者”。这是西夏使用活字印刷书籍的直接证据，这样的记载在国内已认定为活字印本的西夏文献中属首次发现。

著名西夏学专家史金波曾总结西夏活字印刷的意义：“西夏的活字印刷已经形成相当规模，对活字印刷做出了重大贡献。西夏还排印了表格式汉文历书，是目前所见最早的汉文活字印本。元朝在杭州用活字印刷过大量的西夏文佛经，也是活字印刷史上的早期珍本。西夏文献中保存着这些世界上最早的活字印刷品，在印刷出版史上具有特殊意义。”

西夏印刷品的水平可谓上乘。“从现存的西夏刻本书籍可以看出，西夏的刻印技术和刻本书籍质量均可与当时宋、辽、金相媲美。”这与政府的管理不无关系。西夏官府机构中设有刻字司（或作刻印司），并设有头监、工院，负责官方的刻印事业。“纵观中国中古时期历史，西夏是唯一在政府官署中设专门管理刻印的机构刻字司的王朝。”

三、文化构想：从“制高点”到“风景线”

宁夏，这片积淀深厚的黄土地蕴藏着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深入发掘和有效利用这些文化资源，以战略的视角考量文化发展，打造特色优势文化，我们需要一个凝聚点、发力点、制高点——西夏印刷术就是一个文化的制高点。

印刷术被称为“文明之母”。弗兰西斯·培根曾说：印刷术、火药、指南针“这三种发明将全世界事物的面貌和状态都改变了……历史上没有任何帝国、宗教或显赫人物，能比这三大发明对人类的事物有更大的影响力。我们现在很清楚地知道发明是来自中国的。”

在中华印刷文化的煌煌史册中，西夏印刷文化谱写过灿烂夺目的篇章。著名西夏学专家史金波指出：“西夏王朝虽地处西鄙，印刷术却很繁荣。在其发达的文化和科学技术事业中印刷业都是很重要的一项。西夏不仅继承和发展了中原地区的雕版印刷技术，还大力推行活字印刷，成为当时活字印刷最发达的地区，对中国乃至世界活字印刷技术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西夏印刷文化本身所具有的高度，使之可以当仁不让地成为当今宁夏文化建设的一个制高点。

在占据文化制高点方面，韩国清州市已先行一步。1992年，韩国清州市在《直指》铸字印施地兴德寺新建了清州古印刷博物馆。2005年9月，由韩国政府资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清州古印刷博物馆为《直指》举行了大型纪念活动，韩国前总统金大中应邀参加活动。在清州古印刷博物馆入口处，醒目地摆放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文化遗产证书，馆内陈列室有印刷文化室、印刷工具室、《直指》金属活字工房模拟馆等。其中模拟馆里以成组蜡像再现活字印刷的工序，每道工序有几个真人般大小的蜡像，每组中还有一个主要工匠演示具体操作，并用韩语解说。韩国着力将活字印刷打造成旅游业的金字招牌，清州市有直指路、直指桥等；韩国政府前后提供了数以亿计的资金支持，仅清州国际印刷出版展览会和清州古印刷博物馆开馆十周年庆典便投入了150亿韩元。

自1972年韩国人在法国国立图书馆发现《直指》，20年后，韩国清州市在兴德寺新建了清州古印刷博物馆。1991年，宁夏考古人员在贺兰山拜寺口方塔遗迹发现《吉祥遍至口和本续》，至今已逾20年。在当今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年代，建立西夏印刷博物馆理应纳入到宁夏文化建设的战略布局之中。为此，笔者提出如下构想。

在银川贺兰山东麓，依照西夏皇家佛教寺院形制建设西夏印刷博物馆。银川市是我国最早发现木活字印本的地方，沿贺兰山东麓有西夏佛经印刷中心拜寺口皇家佛教寺院，有出土木雕版的宏佛塔，有出土木活字佛经印本《吉祥遍至口和本续》的拜寺口方塔遗址，还有发现《妙法莲华经集要义镜注》的山嘴沟石窟以及刻印西夏藏《大藏经》的贺兰山佛祖院。

西夏印刷博物馆集收藏、博览、研发、生产、研习、体验等多重功能于一体，主要有以下功能。

博物馆功能。设置展览厅和场景厅。展览厅展出以《吉祥遍至口和本续》《维摩法所说经》、木雕印板为代表的西夏印刷品文物原件或复制品。场景厅主要以宁夏“杨氏彩塑”再现两个场景：西夏皇家经院译制佛经场景，西夏皇家刻印司刻印书画场景。其中刻印书画场景分为木板画组群，雕版印书组群，活字印书组群。

研习所功能。研究、试验和体验传承西夏印刷术。包括研究西夏印刷文化，试验恢复西夏印刷术，在此基础上，面向大众尤其是面向中小学生，提供西夏印刷从刻字做字到排版印刷各个环节的现场作业体验。

文化产业功能。创办特种印刷企业，生产仿古书籍和画册。木版印刷的西夏版画传统的如仿古《水月观音》等，现代的如《贺兰山岩画》——相对于实物拓印，制版印刷可一劳永逸地保护贺兰山岩画免受拓印损坏——以及体现文化品位、具有地域特色的仿古礼品画册。古籍印刷和仿古籍印刷书籍，因应个性化、复古心理需求，生产竖排古体字的线装书。如个人诗集、文集，以及原版或译版西夏书籍等。

旅游产业功能。将西夏印刷博物馆纳入到沿贺兰山东麓旅游线之中，与西夏文化城、贺兰山岩画、西夏王陵等景点联结成特色人文旅游风景线，让游客参与到贺兰山文化和西夏文化的观光旅游和文化体验之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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