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次走投无路
门外有些脚印，路上有两条新印的汽车道儿。难道曹太太已经走了吗？那个姓孙的为什么不拿她们呢？
他不敢过去推门，恐怕又被人捉住。左右看，没人，他的心跳起来，试试看吧，反正也无家可归，被人逮住就逮住吧。轻轻推了推门，门开着呢。顺着墙根走了两步，看见了自己屋中的灯亮儿，自己的屋子！他要哭出来。弯着腰走过去，到窗外听了听，屋内咳嗽了一声，高妈的声音，他拉开了门。
“谁？哟，你！可吓死我了！”高妈捂着心口，定了定神，坐在了床上，“祥子，怎么回事呀？”
祥子回答不出，只觉得已经有许多年没见着她了似的，心中堵着一团热气。
“这是怎么啦？”高妈也要哭的样子地问，“你还没回来，先生打来电话，叫我们上左宅，还说你马上就来。你来了，不是我给你开的门吗？我一瞧，你还同着个生人，我就一言没发呀，赶紧进去帮助太太收拾东西，你始终也没进去。黑灯瞎火的叫我和太太瞎抓，少爷已经睡得香香的，生又从热被窝里往外抱。包好了包，又上书房去摘画儿，你是始终不照面儿，你是怎么啦？我问你！草草地收拾好了，我出来看你，好，你没影儿啦！太太气得——一半也是急得——直哆嗦。我只好打电话叫车吧。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空城计’，全走了哇。好，我跟太太横打了鼻梁①，我说太太走吧，我看着。祥子回来呢，我马上赶到左宅去，不回来呢，我认了命！这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回事，说呀？”祥子没得说。
写作借鉴点
一连串的动作描写把祥子小心翼翼的害怕样子刻画得生动传神，简短的语言符合当时的情景。【动作描写】
“说话呀！愣着算得了事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走吧！”祥子好容易找到了一句话，“走吧！”
“你看家？”高妈的气消了点儿。
“见了先生，你就说，侦探逮住了我，可又，可又，没逮住我！”
“这像什么话呀？”高妈气得几乎要笑。
“你听着！”祥子倒挂了气，“告诉先生快跑，侦探说了，准能拿住先生，左宅也不是平安的地方，快跑！你走了，我跳到王家去，睡一夜。我把这块儿的大门锁上。明天，我去找我的事。对不起曹先生！”
“越说我越糊涂！”高妈叹了口气，“得啦，我走，少爷还许冻着了呢，赶紧看看去，见了先生，我就说祥子说啦，叫先生快跑。今儿个晚上祥子锁上大门，跳到王家去睡，明天他去找事。是这么着不是？”
祥子万分惭愧地点了点头。
高妈走后，祥子锁好大门，回到屋中。
破闷葫芦罐儿还在地上扔着，他拾起块瓦片看了看，照旧扔在地上。床上的铺盖并没有动。奇怪，到底是怎回事呢？难道孙侦探并非真的侦探？不能！曹先生要是没看出点儿危险来，何至于弃家逃走？不明白！不明白！他不知不觉地坐在了床沿上。刚一坐下，好似惊了似的又立起来，不能在此久停！假若那个姓孙的再回来呢？！心中极快地转了转：对不住曹先生，不过高妈带回信去叫他快跑，也总算说得过去了。论良心，祥子并没立意欺人，而且自己受着委屈。自己的钱先丢了，没法再管曹先生的。自言自语地，他这样一边唠叨，一边往起收拾铺盖。
阅读能力点
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祥子依然在为主人着想，充分体现了他的善良与忠诚。【感情真挚】
扛起铺盖，灭了灯，他奔了后院，把铺盖放下，手扒住墙头低声地叫：“老程！老程！”老程是王家的车夫。
没人答应，祥子下了决心，先跳过去再说。把铺盖扔过去，落在雪上，没有什么声响，他的心跳了一阵。紧跟着又爬上墙头，跳了过去。在雪地上拾起铺盖，轻轻地去找老程，他知道老程的地方。大家好像都已睡了，全院中一点儿声儿也没有。祥子忽然感到做贼并不是件很难的事，他放了点儿胆子，脚踏实地走，雪很瓷实②，发着一点点儿响声。
找到了老程的屋子，他咳嗽了一声。
老程似乎是刚躺下：“谁？”
“我，祥子！你开开门！”
祥子说得非常自然，柔和，好像听见了老程的声音，就像听见个亲人的安慰似的。老程开了灯，披着件破皮袄，开了门：
“怎么啦？祥子，三更半夜的！”
祥子进去，把铺盖放在地上，就势儿坐在上面，又没了话。
老程有三十多岁，脸上与身上的肉都一疙瘩一块的，硬得出棱儿。平日，祥子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见面总点头说话儿。有时候，王太太与曹太太一同出去上街，他俩更有了在一处喝茶与休息的机会。祥子不十分佩服老程，老程跑得很快，可是慌里慌张，而且手老拿不稳车把似的。在为人上，老程虽然怪好的，可是有了这个缺点，祥子总不能完全钦佩他。
阅读能力点
好安静的夜，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安静得没有人理会你在做什么。环境描写表现了人情的冷漠。【含蓄隽永，寓意深刻】
今天，祥子觉得老程完全可爱了。坐在那儿，说不出什么来，心中可是感激，亲热。刚才，立在中海的桥上；现在，与个熟人坐在屋里。变动的急剧，使他心中发空，同时也发着些热气。
老程又钻到被窝中去，指着破皮袄说：“祥子抽烟吧，兜儿里有，别野的。”别墅牌的烟自从一出世就被车夫们改为“别野”的。
祥子本不吸烟，这次好似不能拒绝，拿了支烟放在唇间吧唧着。
“怎么啦？”老程问，“辞了工？”
“没有，”祥子依旧坐在铺盖上，“出了乱子，曹先生一家子全跑啦，我也不敢独自看家！”
“什么乱子？”老程又坐起来。
“说不清呢，反正乱子不小，连高妈也走了！”
“四门大开，没人管？”
“我把大门给锁上了！”
“哼！”老程寻思了半天，“我告诉王先生一声儿去好不好？”说着，就要披衣裳。
“明天再说吧，事情简直说不清！”祥子怕王先生盘问他。
祥子说不清的那点儿事是这样：曹先生在个大学里教几点钟功课。学校里有个叫阮明的学生，一向跟曹先生不错，时常来找他谈谈。曹先生是个社会主义者，阮明的思想更激烈，所以二人很说得来。不过，年纪与地位使他们有点儿小冲突：曹先生以教师的立场看，自己应当尽心地教书，而学生应当好好地学好功课，不能因为私人的感情而在成绩上马马虎虎。在阮明看呢，在这种破乱的世界里，一个有志的青年应当做些革命的事业，功课好坏可以暂且不管。他和曹先生来往，一来是为彼此还谈得来，二来是希望因为感情而可以得到够升级的分数，不论自己的考试成绩坏到什么地步。乱世的志士往往有些无赖，历史上有不少这样可原谅的例子。
写作借鉴点
善良幽默的车夫就这样亲切地体现出来。【语言活泼，生动自然】
阅读能力点
插叙，补充说明曹先生为什么会被人跟踪的真正原因。【叙述详细，条理清晰】
到考试的时候，曹先生没有给阮明及格的分数。阮明的成绩，即使曹先生给他及格，也很富余地够上了停学。可是他特别地恨曹先生。他以为曹先生太不懂面子，面子，在中国是与革命有同等价值的。因为急于做些什么，阮明轻看学问。因为轻看学问，慢慢地他习惯于懒惰，想不用任何的劳力而获得大家的钦佩与爱护，无论怎么说，自己的思想是前进的呀！曹先生没有给他及格的分数，分明是不了解一个有志的青年，那么，平日可就别彼此套近乎呀！既然平日交情不错，而到考试的时候使人难堪，他以为曹先生为人阴险。成绩是无可补救了，停学也无法反抗，他想在曹先生身上泄泄怒气。既然自己失了学，那么就拉个教员来陪绑③。这样，既能有些事做，而且可以表现出自己的厉害，阮明不是什么好惹的！况且，若是能由这回事而打入一个新团体去，也总比没事可做强一些。
他把曹先生在讲堂上所讲的，和平日与他闲谈的那些关于政治与社会问题的话编辑了一下，到党部去告发——曹先生在青年中宣传过激的思想。
曹先生也有过耳闻，可是他觉得很好笑。
写作借鉴点
引出阮明这个人物及其行事风格为以后人物结局作铺垫。【埋下伏笔】
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儿社会主义是怎样地不彻底，也晓得自己那点儿传统的美术爱好是怎样地妨碍着激烈的行动。可笑，居然落了个革命的导师的称号！可笑，所以也就不大在意，虽然学生和同事都告诉他小心一些。镇定并不能——在乱世——保障安全。寒假是肃清④学校的好机会，侦探们开始忙着调查与逮捕。曹先生已有好几次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身后的人影使他由嬉笑改为严肃。他须想一想了：为造声誉，这是个好机会；下几天狱比放个炸弹省事，稳当，而有同样的价值。下狱是做要人的一个资格。可是，他不肯。他不肯将计就计地为自己造成虚假的名誉。凭着良心，他恨自己不能成个战士；凭着良心，他也不肯做冒牌的战士。他找了左先生去，左先生有主意：“到必要的时候，搬到我这儿来，他们还不至于搜查我来！”左先生认识人，人比法律更有力。“你上这儿来住几天，躲避躲避，总算我们怕了他们。然后再去疏通，也许还得花上俩钱。面子足，钱到手，你再回家也就没事了。”
孙侦探知道曹先生常上左宅去，也知道一追紧了的时候他必定到左宅去。他们不敢得罪左先生，而得吓唬就吓唬曹先生。多咱⑤把他赶到左宅去，他们才有拿钱的希望，而且很够面子。敲祥子，并不在侦探们的计划内，不过既然看见了祥子，带手儿的活儿，何必不先拾个十头八块的呢？
对了，祥子是遇到“点儿”上，活该。谁都有办法，哪里都有缝子，只有祥子跑不了，因为他是个拉车的。一个拉车的吞的是粗粮，冒出来的是血；他要卖最大的力气，得最低的报酬；要立在人间的最低处，等着一切人一切法一切困苦的击打。
写作借鉴点
两个破折号起到突出强调作用，相当于着重号。【标点运用】
写作借鉴点
原来早有预谋，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形象跃然纸上。【条理清晰】
阅读能力点
这才是人力车夫最悲惨的事情，因为他生活在万人的脚下，可以被人无情的践踏，可以被人无情的压榨。【语言犀利，入木三分】
把一支烟烧完，祥子还是想不出道理来，他像被厨子提在手中的鸡，只知道缓一口气就好，没有别的主意。他很愿意和老程谈一谈，可是没话可说，他的话不够表现他的心思的，他领略了一切苦处，他的口张不开，像个哑巴。买车，车丢了；省钱，钱丢了；自己一切的努力只为别人来欺侮！谁也不敢招惹，连条野狗都得躲着，临完还是被人欺侮得出不来气！先不用想过去的事吧，明天怎样呢？曹宅是不能再回去，上哪里去呢？
“我在这儿睡一夜，行吧？”
他问了句，好像条野狗找到了个避风的角落，暂且先忍一会儿；不过就是这点儿事也得要看明白了，看看妨碍别人与否。
“你就在这儿吧，冰天雪地的上哪儿去？地上行吗？上来挤挤也行呀！”
祥子不肯上去挤，地上就很好。
老程睡去，祥子来回地翻腾，始终睡不着。地上的凉气一会儿便把褥子冰得像一张铁，他蜷着腿，腿肚子似乎还要转筋。门缝子进来的凉风，像一群小针似的往头上刺。他狠狠地闭着眼，蒙上了头，睡不着。听着老程的呼声，他心中急躁，恨不能立起来打老程一顿才痛快。越来越冷，冻得嗓子中发痒，又怕把老程咳嗽醒了。
睡不着，他真想偷偷地起来，到曹宅再看看。反正事情是吹了，院中又没有人，何不去拿几件东西呢？自己那么不容易省下的几个钱，被人抢去，为曹宅的事而被人抢去，为什么不可以去偷些东西呢。为曹宅的事丢了钱，再由曹宅给赔上，不是正合适吗？这么一想，他的眼亮起来，登时⑥忘记了冷；走哇！那么不容易得到的钱，丢了，再这么容易得回来，走！
写作借鉴点
一个生动的比喻形象地刻画了祥子狼狈落魄的样子。【运用修辞】
阅读能力点
祥子的内心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在慢慢地变，变得不再是那个单纯朴实的祥子。【心理描写】
他已经坐起来，又急忙地躺下去，好像老程看着他呢！心中跳了起来。不，不能当贼，不能！刚才为自己脱干净，没去做到曹先生所嘱咐的，已经对不起人，怎能再去偷他呢？不能去！穷死，不偷！
怎知道别人不去偷呢？那个姓孙的拿走些东西又有谁知道呢？他又坐了起来。远处有个狗叫了几声，他又躺下去。还是不能去，别人去偷，偷吧，自己的良心无愧。自己穷到这样，不能再叫心上多个黑点儿！
再说，高妈知道他到王家来，要是夜间丢了东西，是他也得是他，不是他也得是他！他不但不肯去偷了，而且怕别人进去了。真要是在这一夜里丢了东西，自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他不冷了，手心上反倒见了点儿汗。怎办呢？跳回宅里去看着？不敢。自己的命是拿钱换出来的，不能再自投罗网。不去，万一丢了东西呢？
想不出主意，他又坐起来，弓着腿坐着，头几乎挨着了膝。头很沉，眼也要闭上，可是不敢睡。夜是那么长，只没有祥子闭一闭眼的时间。
坐了不知多久，主意不知换了多少个。他忽然心中一亮，伸手去推老程：“老程，老程，醒醒！”
“干吗？”老程非常不愿地睁开眼，“撒尿，床底下有夜壶。”
“你醒醒！开开灯！”
“有贼是怎着？”老程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你醒明白了？”
写作借鉴点
夜很漫长，但祥子却没有眨眼的时间，通过这种对比详细地写出了祥子内心的紧张、彷徨等心理活动。【运用修辞】
“嗯！”
“老程，你看看！这是我的铺盖，这是我的衣裳，这是曹先生给的五块钱，没有别的了？”
“没了，干吗？”老程打了个哈欠。
“你醒明白了？我的东西就是这些，我没拿曹家一草一木？”
“没有！咱哥儿们，久吃宅门⑦的，手儿黏赘⑧还行吗？干得着，干；干不着，不干；不能拿人家东西！就是这个事呀？”“你看明白了？”
老程笑了：“没错儿！我说，你不冷呀？”
“行！”
因有雪光，天仿佛亮得早了些。快到年底，不少人家买来鸡喂着，鸡的鸣声比往日多了几倍。处处鸡啼，大有些丰年瑞雪的景况。祥子可是一夜没睡好。到后半夜，他忍了几个盹儿，迷迷糊糊的，似睡不睡的，像浮在水上那样忽起忽落，心中不安。越睡越冷，听到了四处的鸡叫，他实在撑不住了。不愿惊动老程，他蜷着腿，用被子堵上嘴咳嗽，还不敢起来。忍着，等着，心中非常焦躁。好容易等到天亮，街上有了大车的轮声与赶车人的呼叱⑨，他坐了起来。坐着也是冷，他立起来，系好了纽扣，开开一点儿门缝向外看了看。雪并没有多么厚，大概在半夜里就不下了，天似乎已晴，可是灰蒙蒙的看不甚清，连雪上也有一层很淡的灰影似的。一眼，他就看到昨夜自己留下的大脚印，虽然又被雪埋上，可是一坑坑的还看得很真。
一来为有点儿事做，二来为消灭痕迹，他一声没出，在屋角摸着把笤帚，去扫雪。雪沉，不甚好扫，一时又找不到大的竹帚，他把腰弯得很低，用力去刮揸；上层的扫去，贴地的还留下一些雪粒，好像已抓住了地皮。直了两回腰，他把整个的外院全扫完，把雪都堆在两株小柳树的底下。他身上见了点儿汗，暖和，也轻松了一些。跺了跺脚，他吐了口长气，很长很白。
阅读能力点
祥子有了新的主意，就是让老程作为自己清白的证明人。【语言描写】
进屋，把笤帚放在原处，他想往起收拾铺盖。老程醒了，打了个哈欠，口还没并好，就手就说了话：“不早了吧？”说得音调非常复杂。说完，擦了擦泪，顺手向皮袄袋里摸出支烟来。吸了两口烟，他完全醒明白了。
“祥子，你先别走！等我去打点儿开水，咱们热热地来壶茶喝。这一夜横是够你受的！”
“我去吧？'’祥子也递个和气。但是，刚一说出，他便想起昨夜的恐怖，心中忽然堵成了一团。
“不，我去！我还得请请你呢！”说着，老程极快地穿上衣裳，纽扣通体没扣，只将破皮袄上拢了根褡包⑩，叼着烟卷跑出去：“呵！院子扫完了？你真成！请请你！”祥子稍微痛快—些。
待了会儿，老程回来了，端着两大碗甜浆粥，和不知多少马蹄烧饼与小焦油炸鬼⑪。
“没沏茶，先喝点儿粥吧，来，吃吧；不够，再去买；没钱，咱赊得出来；干苦活儿，就是别缺着嘴，来！”
天完全亮了，屋中冷清清的明亮，二人抱着碗喝起来，声响很大而甜美。谁也没说话，一气把烧饼油鬼吃净。
“怎样？”老程剔着牙上的一个芝麻。
“该走了！”祥子看着地上的铺盖卷。
“你说说，我到底还没明白是怎回子事！”
写作借鉴点
既是扫雪也是扫去恐惧和昨天的记忆，但它们都不那么容易被清理掉。【一语双关】
老程递给祥子一支烟，祥子摇了摇头。
想了想，祥子不好意思不都告诉给老程了。结结巴巴地，他把昨夜晚的事说了一遍，虽然很费力，可是说得不算不完全。
老程撇了半天嘴，似乎想过点儿味儿来。
“依我看哪，你还是找曹先生去。事情不能就这么搁下，钱也不能就这么丢了！你刚才不是说，曹先生嘱咐了你，叫你看事不好就跑？那么，你一下车就叫侦探给堵住，怪谁呢？不是你不忠心哪，是事儿来得太邪，你没法儿不先顾自己的命！叫我看，这没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你去，找曹先生去，把前后的事一五一十都对他实说，我想，他必不能怪你，碰巧还许赔上你的钱！你走吧，把铺盖放在这儿，早早地找他去。天短，一出太阳就得八点，赶紧走你的⑫！”
祥子活了心，还有点儿觉得对不起曹先生，可是老程说得也很近情理——侦探拿枪堵住自己，怎能还顾得曹家的事呢？
“走吧！”老程又催了句，“我看昨个晚上你是有点绕住了，遇上急事，谁也保不住迷头。我现在给你出的道儿准保不错，我比你岁数大点，总多经过些事儿。走吧，这不是出了太阳？”
朝阳的一点儿光，借着雪，已照明了全城。蓝的天，白的雪，天上有光，雪上有光，蓝白之间闪起一片金花，使人痛快得睁不开眼！祥子刚要走，有人敲门。老程出去看，在门洞儿里叫：“祥子！找你的！”
左宅的王二，鼻子冻得滴着清水，在门洞儿里跺去脚上的雪。老程见祥子出来，让了句：“都里边坐！”三个人一同来到屋中。
阅读能力点
老程像一个心理咨询师一样在开导祥子，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人力车夫的淳朴善良。【语言描写】
阅读能力点
“出了太阳”既是呼应上文，也是说祥子的事有了希望。【一语双关】
“那什么，”王二搓着手说，“我来看房，怎么进去呀，大门锁着呢。那什么，雪后寒，真冷！那什么，曹先生、曹太太，都一清早就走了，上天津，也许是上海，我说不清。左先生嘱咐我来看房，那什么，可真冷！”
祥子忽然地想哭一场！刚要依着老程的劝告，去找曹先生，曹先生却走了。愣了半天，他问了句：
“曹先生没说我什么？”
“那什么，没有。天还没亮，就都起来了，简直顾不得说话了。火车是，那什么，七点四十分就开！那什么，我怎么过那院去？”王二急于要过去。
“跳过去！”祥子看了老程一眼，仿佛是把王二交给了老程，他拾起自己的铺盖卷来。
“你上哪儿？”老程问。“人和厂子，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一句话说尽了祥子心中的委屈、羞愧与无可奈何。他没别的办法，只好去投降！一切的路都封上了，他只能在雪白的地上去找那黑塔似的虎妞。
阅读能力点
峰回路转，挣扎了几次之后，祥子又回到了原点，对他一个车夫来讲，个人始终是抗不过现实的力量的，现实要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含义深刻】
阅读能力点
一个带着严重口头语的车夫被栩栩如生地刻画了出来。【语言描写】
名师伴你读
阅读理解
本章详细叙述了被孙排长威胁敲诈后的祥子满怀着委屈愤懑来到车夫老程这里暂时住了一宿，过去的事情总让他难以入睡，当向老程倾诉之后，听了老程的开导后，马上要到左先生家把事情说清楚的时候，却得知曹先生一家已经离开了北平。走投无路的祥子不得不再一次投奔人和车厂。
注释解析
①横打了鼻梁：即做了保证。
②瓷实：北方方言，结实。
③陪绑：比喻没有做错事的人跟着做错事的人一起受责罚。
④肃清：彻底清除（坏人、坏事、坏思想）。
⑤多咱：这个词是北方人对南方方言“多早晚”的误读，久而久之成为约定俗成的用法。意为“什么时候”。
⑥登时：形容事物的发展迅速，马上，立刻，顿时。
⑦宅门：住宅的前门或主要门，借指住在深宅大院里的人家。
⑧黏赘：方言。谓手脚不干净。
⑨呼叱：发怒而大声斥责。同“呵斥”。
⑩褡包：布和绸等做的长而宽的腰带，系在衣服外面。
⑪油炸鬼：现在大部分地方叫油条、炸面，在粤语及闽南语地区仍叫油炸鬼。
⑫迷头：头脑糊涂而分辨不清是非。
学习要点
1．重要内容解析：“一个拉车的吞的是粗粮，冒出来的是血；他要卖最大的力气，得最低的报酬；要立在人间的最低处，等着一切人一切法一切困苦的击打。”这段话语言犀利，入木三分，道出人力车夫生活在万人脚下，可以被人无情践踏，可以被人无情地压榨的悲惨命运。祥子挣扎了几次后，又回到了原点。对一个车夫来讲，个人始终是抗争不过现实的力量的，他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2．人物性格特点分析：回曹家报信的祥子，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依然为主人着想，这充分体现了他的善良与忠诚。而丢失了全部财富的他竟然在夜晚产生过到曹宅去偷些东西的念头。祥子慢慢在变，变得不再单纯朴实了。
3．心理描写：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合情合理，生动传神。
4．运用修辞：文中多次运用双关等修辞手法，揭示了人物内心世界和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