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审美与素质教育

审美广泛地运用在人的培养上，形成了一门特有的学科：美育，又称审美教育。美育现在是国家教育方针中所列举的四大教育(德育、智育、体育、美育)之一。

认识美育的含义，可以从目的与手段两个方面入手。从目的来说，可以分成自身目的与辅助目的，自身目的是主要目的，辅助目的是次要目的。美育的自身目的或者说主要目的是提高人的审美能力、审美修养、审美品位。其中审美能力包括审美的创造能力与审美的鉴赏能力。美育的辅助目的或者说次要目的，是对德育、智育、体育的帮助作用。长期以来，人们总是将美育对德育、智育的帮助作用看成美育的首要使命，将美育看成德育和智育的手段或工具，实际上是将美育归并到德育和智育中去，这是不妥当的。我们认为，美育对德育与智育有帮助作用，但这种帮助作用很有限。审美的内容有真有善，但这真不是系统的科学知识，这善不是系统的道德规范，它只是一种含有真和善意味的感受，这种感受怎么能代替科学知识教育与道德教育呢？道德教育、科学教育有它自己的特有的内容，这种内容是美育无法替代的，也有自己特定的教育的方式，这种方式也是不能由美育代替的。美育对于德育、智育、体育的作用只能是辅助的。

从手段的意义来看美育，美育是一种教育方式。这种方式的主要特点有三：

(一)形象性。美的事物总是形象的，审美总是从对事物的形象的感受入手，这是审美活动的重要特点之一，也是美育的重要特点之一。形象比之概念，要生动、具体，且富有趣味，因而它具有概念无法相比的感染力、诱惑力。恰当地运用形象资料，将概念输入转变为形象输入，则可能会收到更佳的教育效果。

(二)情感性。美的事物具有动情性，而且审美主要是一种情感性的活动。运用审美的手段进行教育，最为重要的是将受教育者的情感调动起来，将以理服人与以情动人结合起来。

(三)寓教于乐。审美具有娱乐性，在娱乐中让受教育者受到教育不能说不是一种最好的方式。关于这一点，中国古代的教育家孔子早就提出来了，他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以情感性的“兴”作为教育的开端，通过诗的熏陶，莫定良好的心理底子，同时加强政治和道德规范的教育，而在音乐的熏陶中将情感与理性融为一体，成就与他人同乐，与天同乐的境界。古罗马的贺拉斯说：“寓教于乐，既劝谕读者，又使他喜爱，才能符合众望。”⁽¹⁾

(四)潜移默化。审美教育作为手段，它的作用重在对人的心理的影响，这种影响是深层的、全面的、广泛的、持久的。因此，审美教育的方式一般是熏陶。它通过长期性的与美好的事物相接触，对人的心理结构进行逐渐的改造。立竿见影、急功近利，与美育背道而驰。

作为教育方式的美育，它的优点是突出的，因此，德育、智育、体育都喜欢运用美育的手段。美育最大的功能是培养人的良好的素质。它是人的基础教育。儿童教育是人的基础教育，儿童教育中，美育占据特殊重要的地位，由于儿童思维能力的发展，其形象识别力、情感接受力先于理性识别力与理性接受力，因此，大量地运用美育的手段，对儿童进行德育、智育与体育是必要的。美育两重目的性在同一过程中实现，这就是说，儿童阶段，美育功能的目的性与工具性同时实现。人脱离儿童阶段后，美育的两重功能就有所分离，自身目的性功能占据主要地位，对德育、智育、体育起帮助作用的辅助功能退居于后。也就是说，美育功能的目的性方面超过了工具性方面。

不管是对儿童还是对成人，美育的作用最为突出的是对人的素质教育。人的素质的内容很广泛。其中，最主要的为爱心、创造力、自我心理调控力。这三种素质的培养不是单独进行的，它就潜在于智育、德育、美育、体育及各种日常的活动之中。美育由于自身的特点，在培养人的优良素质方面有着特殊重要的作用。

一、审美与爱心的培养

爱心是人的非常重要的素质，它是人性的基础，是善的基础。一个没有爱心的人，就是一个冷漠的人，一个与社会脱节的人，一个异化了的人，总而言之，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就社会来说，爱心，是维系社会的心灵纽带。一个理想的合理的社会，应是充满爱心的社会。

培养爱心，当然不只是美育的任务，各种教育都应将它纳进去，但美育有它特殊的作用。因为说到底，审美就是爱心的流露。美感，其实就是一种爱感。没有对审美对象的爱，就没有审美。“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为什么会看不厌？因为爱。我们常用“情人眼里出西施”来说明美感的主观性，情人眼中的人为什么最美？因为爱。具有丰富爱心的人必然是审美感受最丰富的人，反过来亦然。

前苏联著名的教育学家苏霍姆林斯基曾讲过一个故事：小学生奥列霞是很喜欢蝴蝶的，每天清晨都要到花园里去看蝴蝶。然而，当课堂上老师说蝴蝶是害虫后，她对蝴蝶的那份感情受到了伤害。虽然，她还是忍不住要去看蝴蝶，但只能悄悄地去了。⁽²⁾这个故事，说明美与真、善是不同的，从自然科学的角度上看蝴蝶，它属于真，与情感没有什么关系。无所谓爱与恨。从功利的角度看蝴蝶，它属于善，与情感有关系，蝴蝶是害虫，对它的感情应是恨。然而从审美的角度看蝴蝶，蝴蝶很美，对它应为爱。奥列霞的情感世界发生了矛盾，故而她惶惑了。其实，对蝴蝶的三个视角都应肯定，不能只取一个方面。

审美与伦理都讲爱，这两种爱有统一的地方。美一般以善为前提，因此审美的爱有助于道德情感的培养，反过来亦然；这叫做以美成善，以善成美。美育与德育在这里，实际互为手段。审美的爱与伦理的爱也有不统一的地方，这主要是伦理的爱建立在人道主义的基础上，是一种理性的爱，普遍性的爱，缺乏个性；而审美的爱则不一定是人道主义的爱，它更多地立足于审美主体的情感趣味，即较多地具有个性。另外，审美比较注重形式，在特定的情况下，它可以将事物的内容存而不论，只注重它的形式。这样，它与善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欣赏自然美尤其如此。

一般伦理是不管自然的，在对自然的审美活动中，善往往不作为美的前提，比如，对蝴蝶的审美。审美讲的爱在许多情况下不符合伦理讲的爱。伦理有它的合理性，审美也有它的合理性，它们都是现实的存在。就对人的爱心培养来看，伦理与审美都有它的作用，由于爱在审美中处于特殊重要的地位，它比伦理的爱更广泛，比功利的爱更深刻。因此，它对人类爱心的培养作用特别重要。可以说，审美是人类爱心培养的主要方式之一。

爱人类，爱自然，爱自己，爱生活。健全的人格理应如此。充满爱心的人必然是美的人，一个充满爱心的社会必然是美的社会。

二、审美与创造力的培养

人类最可贵的素质之一是创造力。创造力最突出的特点是创造新的东西，不管是物质产品还是精神产品。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就是不断创造的历史。智力的基础是创造力，但创造力绝不只是归属于智力。创造力作为人的基本素质，是人的各种活动包括审美活动的内驱力。人类在不同活动中的创造力在形式与内容上有所不同，但它们是相通的。正因如此，人类在审美活动中的创造力对人类整体的创造力培养起着一定的作用。

审美的创造力主要为想像力。想象是审美心理中最重要的环节，从某种意义上讲，审美活动的本质就是想象。想象不同于联想，联想是由一事物想到与之相关的另一事物，只是扩大了人们当下心理活动的范围，不创造新的事物。想象中所用的材料可能是现实中有的，但它的组合绝对是现实中所没有的。创造新事物是想象的本质性特点。众所周知，作家、艺术家是最具审美力的人，这与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有必然的联系，艺术最重要的品格是创造，它来不得半点重复。任何称得上艺术的东西都是“这一个”。正是因为艺术是独创性的工作，所以康德将它派属为天才。他说：“天才(一)是一种天赋的才能，对于它产生出的东西不提供任何特定的法规，它不是一种能够按照任何法规来学习的才能；因而独创性必须是它的第一特性；(二)也可能有独创性的，但却无意义的东西，所以天才的诸作品必须同时是典范，这就是说必须是能成为范例的。它自身不是模仿产生，而它对于别人却须是能成为评判或法则的准绳。(三)它是怎样创造出它的作品来的，它自身却不能描述出来或科学地加以说明，而是它(天才)作为自然赋予它以法规，因此，它是一个作品的创作者，这作品有赖于作者的天才，作者自己并不知晓诸观念是怎样在他内心里成立的，也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以便可以由他随意或按照规划想出来，并且在规范形式里传达给别人，使他们能够创造出同样的作品来。”⁽³⁾康德说了天才的三个特征：独创性、典范性与直觉性。天才在艺术中得到最为突出的表现。黑格尔认为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而“想象是创造性的”⁽⁴⁾。

科学工作，通常认为它的主要思维方式是逻辑推理，逻辑推理也可以创造新的东西，但逻辑推理的创新是有限的。逻辑推理中的演绎推理，其大前提基本上包括了新推出来的结论。逻辑推理中的归纳推理其归纳不可能穷尽所有的事物，虽然它能推出新的东西，但可靠的程度是难说的。如果要论创新的程度，逻辑思维是赶不上形象思维的。形象思维在英文与法文中写做Imagination，与想象是同一个词，朱光潜说“‘形象思维’和‘想象’所指的都是一回事”⁽⁵⁾。形象思维虽然不是审美专用的，但是审美以形象思维为本质。因此，可以说，审美是培养形象思维能力的最好途径。

这个问题涉及美育与智育的关系。智育应包括两个方面的教育：一是知识的传授；一是创造能力的培养。美育对智育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创造能力的培养上。美育通过培养人的想像力达到培养人的创造力。不少伟大的科学家如爱因斯坦认为，真与美比较，美更重要，其重要原因，就在于美更富于创造性，或者说审美最富有想象性。19世纪荷兰著名的化学家范特霍夫曾经就想象与科学研究的关系，调研过许多科学家，发现最杰出的科学家都具有丰富的想像力。现代英国科学家布罗诺夫斯基说：“所有伟大的科学家都自由地运用他们的想象，并且听凭他们的想象得出一些狂妄的结论，而不叫喊‘停止前进’。”⁽⁶⁾事实上，很多重要的科学理论首先不是通过逻辑推理而是通过大胆想象创造出来的。牛顿从苹果落地激发想象，最后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这类佳话在科学史上不胜枚举。

除了审美想像力对创造力培养的重要作用外，审美的直觉力也对创造力的培养有着重要的作用。直觉在审美中不是简单的感觉，它寓有理性的因素，因而又称之为理性直觉。理性直觉是最富有创造性的。直觉到的东西虽然没有得到证明，但只是现在没有得到证明而已，日后它很可能会得到证明。人的直觉具有超前性、超越性，具有极大的创造潜能。直觉当然不只是审美活动才有的，作为人的一种基本的思维素质，它体现在人的各种活动中。但是，审美活动中直觉最多，而且最丰富、最奇妙，这是大家公认的。审美直觉在艺术美的创造与欣赏中得到最充分的体现。我们通常将艺术创造中的直觉称为灵感。上面所引康德关于天才的论述，天才的第三个特征就是直觉。艺术家一般都是审美直觉最强的人，他们的艺术构思通常得力于灵感。科学研究虽然是最理性的工作，但也需要直觉。爱因斯坦说：“有时我感到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可是不能说明自己的信心。”⁽⁷⁾这就是直觉。科学创造中那些超乎寻常的观点常常不是逻辑推理所得，而是直觉所得。伟大的科学家都重视直觉。1909年9月，在一次科学会议上爱因斯坦提出一个实验方案，以说明光量子假说，当时有很多重要的科学家包括普朗克在内，不同意他的光量子论，但是爱因斯坦仍然坚持。他说：“这个方案由于它的直觉性对我似乎特别具有说服力。”⁽⁸⁾

一是想像力，一是直觉力，这是人的创造力最重要的两个因素。由于能力与知识相比，能力具有潜在性、间接性、不可测量性，因此，它一般不为人所重视。能力中，想像力、直觉力相对又比较地虚幻，难以把握，因此很多人将它看成虚无缥缈的东西，要么看成是神助，要么看成先天的禀赋。其实，想像力与直觉力并不神秘，也不虚幻。现代心理学对它的机制做了深入的研究，虽然还不能说完全解开了它的秘密，但对于正确认识这两种人类可贵的创造力是有帮助的。审美活动虽然最多想象与直觉，由于它的形式通常是娱乐，不直接与科学研究相联系，也不直接获得知识，因而它也常为人所忽略。因而重视审美中的想象与直觉，是很有必要的。

三、审美与心理调控力的培养

人——这里指的是单个人，其心理调控力如何，对自己在世界上的生存、发展关系极大。人在世界上，生存不易，发展尤不易。就愿望来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道路是平坦的，事业是成功的，但是事实上不可能都这样。因此，如何看待成功与失败、长远利益与短时利益、个人利益与他人利益等，都将成为很现实的问题。处理这些问题，除了立场、观点、方式方法等因素外，心理调控的能力如何关系极大。

关于心理调控，最重要的是如何看待实用功利，人生在世，是不能没有功利追求的，但是人又不能只以功利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世界，因为除了功利外，别的东西也很重要。有时，在实用功利上似无所得，但如换一种眼光来看，在别的方面如精神方面则可能大有所得。再如成功与失败，准都喜欢成功，不喜欢失败。问题是失败了，如何对待。这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首先是能不能忍受失败；其次是如何从失败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以良好的心态走向新的生活。在这个问题上，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非常大。有些人不易为失败所击倒，有些人稍一遇挫折，则一蹶不振。与人相处，有些人心胸宽广，有些人则心胸狭窄，有些人合群，有些人则难以合群，还有些人不能容忍别人比自己好，而另一些人则很能分享别人的成功与幸福，等等。

所有这一切，都有个心理调控的问题，培养良好的心理调控力，需要多种途径，也不是朝夕之功。审美在这件事上，有它独特的作用。这是因为，审美是讲超越的。审美超越，首先牵涉到对事物的态度问题，人对事物是可以持多种态度的，功利是一种态度，审美也是一种态度。持不同的态度看问题，所得大不一样。美学上的“心理距离”论要求人从实用功利态度中跳出来，换审美的态度看问题。比如，海上航行遇到大雾，船不能开，那实在是烦心的事。但是如果换一种思路：反正船是不能开了，就将这大雾当风景来欣赏吧。如此一想，心情不就好了吗？“心理距离”论实质是一种心理调控的方式。

审美的基本视角是主客两合，包括人与自然的统一，人与社会的统一，个人与他人的统一。用中国哲学的术语是“天人合一”。在审美中，常常会感到自己的胸怀变得广大了。这一点，在大自然的审美中体现得最为明显。那进入你审美视野中的高山、大河、森林、瀑布、风云、烟霞、走兽、飞鸟……在“物我两忘”中，成为你生命的又一体，此时，你觉得你就是高山、就是大河、就是森林、就是飞瀑……一个人如果有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的审美情怀，他必然会是宽厚的、坚韧的、达观的。审美从本质上来说是无私的。审美主体只有在与审美客体的精神合一中，才能感受到快乐。经常接受美的熏陶，我们的胸怀就自然会变得开阔，我们的情感就自然会变得丰富，我们的精神就自然会变得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