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美的特质

从现实的审美活动出发，兼顾辞源学，比较其他的审美形态，美主要有如下特质：

(一)美具有轻松的贯穿始终的悦情性。悦情性是所有的审美形态都具备的，但是，各种审美形态其悦情性不一样。美的悦情性具有三个明显的特点：(1)它是轻松的，柔和的，而其他审美形态的悦情性情况不一地夹有痛感。(2)它具有明显的直觉性，那就是它似乎不需要做任何心理调整，油然地让人感到愉悦。(3)这种愉悦感是贯穿审美始终的。其他的审美形态不是这样，如丑，作为审美形态，它也可以让人感到某种愉快，但开始时，丑让人心理上产生厌恶，经过心理调整后方才产生愉快。崇高，首先是惊赞感，惊赞感转为愉悦感同样须经过心理调整。悲剧，悲伤或悲愤的情怀占主导地位，在悲伤或悲愤的心理延续的过程中，其悲逐渐地渗进愉悦。喜剧固然让人发笑，但喜剧是以对丑的嘲弄为特征。丑是喜剧中主角，既然丑粉墨登场，在其尚未为美彻底战胜时，审美者也不能产生愉悦。

(二)美的内核是无私的爱。爱是美的灵魂。爱是人性中最具魅力的东西，既有自然性的一面，又有社会性的一面。爱还有自私性的一面，但高尚的爱却能泽及大家，伦理学上将这种爱叫仁爱、博爱。美具有爱的因素。所以美的欣赏，自然地包含有爱意。英国经验派美学家博克就很看重这一点。他说：“我们所谓美，是指物体中能引起爱或类似情感的某一性质或某些性质。”⁽¹²⁾车尔尼雪夫斯基也这样看。他说：“美的事物在人心中所唤起的感觉，是类似我们当着亲爱的人面前时洋溢于我们心中的那种愉悦。我们无私地爱美，我们欣赏它，喜欢它，如同喜欢我们亲爱的人一样。由此可知，美包含着一种可爱的、为我们的心所宝贵的东西。”⁽¹³⁾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这里明确地说到“无私地爱美”，“无私”很重要。无私包含有非功利性的意义，也包含普遍性的意义，也就是说，对美的情感虽出自个体，却是符合人性的，是一种体现人的本质的普遍的情感。

人或物美还是不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是不是可爱。俄国著名的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说：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美当然注重外在的形式，但美绝不止于外在的形式，美的内容是决定性的。漂亮与美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漂亮仅在于形式的好看，而美必须兼有两者，而且内容也是重要的。米洛的维纳斯是很美的，但德国妇女运动的领袖卢森堡说，米洛的维纳斯归根到底正是由于她不讲话，才得以在千百年间保持她那最美丽的妇女的荣誉。但只要她一开口，说不定她的魅力就烟消云散了。卢森堡还说到这样一件事：她在布累斯劳狱中见到一个女犯人，发现她有女王般高贵的仪表，以为她的情操一定高尚，哪知两三天后，发现此人的思想卑劣愚蠢，自然也不能让人产生美感了。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天生容貌，但可以通过加强修养使自己变得可爱。人的可爱是通过外在的语言、举止、表情，特别是眼睛体现出来的，所以，可爱的心灵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他的外貌，同样的理由，邪恶的心灵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让天生丽质变得丑陋、可怕。

审美活动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对自然的爱。因为这种爱具有最为明显的无私性。

(三)美具有重形式的观照性。美具有观照性。在美学中，观照性兼有非功利性与重外在形式两方面的意义。我们说美的核心是爱，爱与欲念有联系，作为审美的爱却是将欲念排除在外的。因为欲念是一种占有的意识，与审美的非功利性背道而驰。博克主张将爱与欲念分开。他说：“‘爱’所指的是在观照一个美的事物时……心里所感觉到的那种满意，欲念或性欲只是迫使我们占有某些事物的一种心理力量，这些事物之所以能吸引我们，并不是因为美，而是由于完全另样的缘故。我们可以对一个不太美的女人起强烈的欲念，但是人类或其他动物的最高度的美虽然引起爱，却丝毫不引起欲念。这就说明美和美所引起的情感(爱)是不同于欲念的，尽管欲念也有时和爱共起作用……”⁽¹⁴⁾博克的说法从理论上讲是对的，美的欣赏应该超越欲念。一幅美的人体画与一幅色情的春宫图其区别就在此。前者给人以美感，而不是欲念；后者虽不能说一点美也没有，但主要的是挑逗人的欲念。古希腊雕塑《米洛的维纳斯》，是典型的纯美的作品，这具维纳斯呈半裸体的姿态，如处理不当，是可能引起欲念的，但这个作品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爱与欲念很难彻底分开。这一点，博克也注意到了。他说：“人爱异性，一般也是因为那是异性，一般自然规律在起作用；但是人同时也爱人体美的某些特点，我把这美叫做一种社会的性质。”⁽¹⁵⁾

《米洛的维纳斯》

美的观照性除了含有非功利性的意义外，还含有重外在形式的意义。本来，重外在形式是一切审美形态共同的特点，但相比于别的审美形态(崇高、悲剧、喜剧)，美比较多地注重外在形式。就人物来说，虽然人之美不能只看外表是否漂亮，但外表漂亮却是人之美的不可缺少的条件。没有漂亮外表只有高尚心灵的人，我们可以说他是好人、善人、道德高尚的人，却不好说他是美人。

我们前面谈到审美的实现时，说到审美悬置。审美的悬置可以是实际的悬置，也可以是心理上的悬置，心理上的悬置最重要。审美悬置在不同的审美形态中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在丑、崇高、悲剧、喜剧中，审美悬置很难做到纯粹。但对于美来说，它的悬置要求做到尽可能地纯粹。对审美有很大影响的真与善，在崇高等审美形态中，很难做到排除在外，而美可以，事实上，它对善恶真假的要求只是两个字——无害。蝴蝶，从它与人的功利关系来说，它是害虫，无疑应予否定。但是从审美的角度来说，可以将其功利性最高程度地悬置起来，单是欣赏它漂亮的外表。美与善虽然有联系，善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到美，但美并不一定以善为前提。当事物对人的功利影响不是很大，或者其功利影响未能得到有效发挥时，人们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无视事物对人的功利性，而纯就它的形式进行审美的鉴赏活动。

(四)美包含有最为单纯的积极向上的生活精神。在一切审美形态中，美具有最为单纯的积极向上的生活精神。美仿佛一个单纯的孩子，他是纯洁的，善良的，明朗的，向上的。审美的其他形态丑、祟高、悲剧、喜剧等却不是这样，它们的构成充满着矛盾冲突。虽然从本质上讲，它们也都体现出积极向上的生活精神，也最终给人以愉快，但是，这种肯定，是通过斗争赢得的肯定，这种愉快是用痛苦与悲伤换来的愉快。

正是因为美在审美诸形态中最为单纯、平易，因而对美的欣赏最为大众化，最具普遍性。也许在深刻性方面，美不如其他审美形态，但在普遍性与平易性上远不是其他审美形态可比的。我们承认审美有个体性，也有全人类性。审美的个体性是实际的、具体的，审美的全人类性是抽象的、普遍的。审美诸形态中，美是最具全人类性的。在对美的认同上，全人类有更多的一致性，而其他审美形态，全人类性就相对少一些。

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

(五)美的和谐表现为最大程度的“精力节省”。审美的和谐表现为主体心理对客体的认同。在审美诸形态中，美的和谐是最省力的和谐。作为客体的审美对象其外在形象最适合于审美主体的感官接受。其内在意蕴也很能为审美主体心理所认同。这种接受与认同，通常表现为直觉。“精力节省”是美的鉴赏的通则。欣赏波提切利的名作《维纳斯的诞生》几乎不需调动心力，情不自禁地为画面鲜亮的色彩、清新的场景所吸引。尽管欣赏者不一定懂得这幅画的意义，但都会喜欢它。日本明治时期的画家伊东深水的《雪暮》是一幅画面十分优美的作品，画面上，两位美丽的日本少女共打一把雨伞在雪地里行走。这样的画很甜，任何人都能接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