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美字略考

语言是人类表达思想情感的符号。从语言我们可以看到人类对事物认识的历史积淀。“美”字，在汉语中为“羊”字与“大”字的组合。在甲骨文与金文中它都保留着象形的色彩：“羊”字为羊头，“大”字为站立的人形。关于它的意义，有多种说法。最早的也是最权威的说法是东汉文字学家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的：“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中主给膳也，美与善同意。”宋代学者徐铉注曰：“羊大则美。”从许慎与徐铉的解释，可以看出美起源于物质功利，具体来说起源于饮食。羊是生活在中国西北地区的中华民族始祖最为重要的食物。羊大则肥，味道可口，自然最美。在中国古汉语中，“膳”与“善”本是一个字，“善”后来独立出来，表示高尚的德行，成为伦理学的中心概念。“善”字也是“羊”字头，它的下部为祭台。古代最大的善是敬神。羊是祭物之一，充当祭品的除羊外还有牛与猪，它们都叫牺牲。由原始宗教意义上的善，后来发展到伦理学意义上的善。尽管用的是同一个字，意义有所不同。伦理学意义的善是指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原则，核心的东西是人道主义的仁爱。“美与善同意”，包含有宗教上的敬神与伦理上的仁爱两个方面的意义。

另一种说法是“羊人为美”。“美”是头上戴着羊角或冠以羊首装饰的人，这人是扮演图腾羊正在施行巫术的部落祭司或酋长。原始人认为，扮演图腾羊跳着图腾舞的人是美的。⁽⁷⁾再有一种说法是“美”字是戴着羽毛装饰物的巫师。⁽⁸⁾第二种与第三种说法接近，它说明两点：美与原始巫术活动有关，也与修饰有关。

第四种说法为“色好为美”。这是马叙伦的看法。马叙伦说：“徐铉谓羊大则美，亦附会耳。伦谓美字盖从大，芊音微纽，故美音无鄙切。《周礼》美恶字皆作媺，本书(指《说文解字》媄，色好也。是媄为美之转注异体。美转注为微。媺从女，声，亦可证美从芊得声也。芊羊形近，故讹为羊。或羊故音为芊，故美从之得声。当入大部，盖媄之初文，从大犹从女也。”⁽⁹⁾马叙伦的这一说法十分重要，它说明，美起源于女性崇拜。“美”字原初本不是用来表示膳食的，而是用来形容女子外貌的，它本为“媄”字。这一说也值得重视。因为美的起源的确与人类自身的生产有关，与女性崇拜、生殖崇拜有关。

第五种说法为“顺产为美”。此为王政的看法。据赵诚著《甲骨文简明词典》，殷商卜辞中常有卜问妇女分娩的话。如“妇汝分娩好吗？”古人担心妇女分娩顺利与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人们大概出于对妇女分娩的担忧，开始崇祀羊，因为羊分娩很顺利，胞衣不破，滑溜畅顺。商代青铜器父乙簋上的铭文“美”字被写成孕妇模样。由此可以推测，“中国人最初的‘美’字，是羊生殖崇拜的折光，是宗教祈求中的祥美，是分娩安顺没有肉体痛苦的畅美”⁽¹⁰⁾。

我们再来看外语中美字的意义。

在希腊语中，相当于美字的是“χ`αλós”，它的含义是丰富，有漂亮、好看的意义，还有高尚与光明正大的意义，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尼齐马可斯》中“最高尚的死”就用了“χαλ`ós”这个词。由此可见，美在古希腊兼有外观漂亮与内在高尚两方面的意义。

在西语中，表示美观、漂亮的词，如英语是“beauty”，意大利语是“bello”，西班牙语是“bello”，葡萄牙语是“belo”，法语是“beau”。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来源，那就是拉丁语的“bellus”。拉丁语的“bellus”有好、美、愉快、可爱的意思。这“好”的含义中就包含了善。从词源学来说，bellus同拉丁语bene(幸福、好)和bonus(善良、好、幸福、舒适、有礼貌)有关。

俄语中表示美、漂亮的词是“прекрасный”，此词来源于“красный”，“красный”由“краса”构成，“краса”一词跟古挪威语“hrós”同源。“hrós”的意义是称赞、光荣。光荣的事物、值得称赞的事物，当然不仅是好看的，还应是高尚的。这样说来，俄语的“прекрасный”也有善的意义。俄语中美的反义词是“безобразный”，它的最初的意义是不体面、猥亵，这又反证了俄语的美兼有外在与内在两方面的意义。⁽¹¹⁾

在日语中，表示“美”的词是“美こつ”，有美丽、高尚的意思。印度语中，“kaly＊na”意思是“好”和“有利”，最初也表示“美”。

从以上关于美的词源学资料中，我们大体上可以看出，美兼有外在美观与内在善良两方面的含义。这些资料对于认识美的性质是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