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审美潜能的产生：心理与社会

审美活动表现为审美意识的现实化。从心理维度来看，审美潜能的起源直接关系到审美意识的起源。审美意识是人的自我意识之一种，而自我意识又是意识的高级发展阶段。所以，探讨审美意识的起源要从意识与自我意识的产生讲起。

意识的形成与生产劳动有关。众所周知，人是由猿转化而来的，猿转化为人的决定力量是生产劳动。当类人猿由不自觉地运用现成的工具(比如树枝)去获取食物到自觉地运用工具获取食物，其大脑的生理结构就发生了某种重要的变化，意识开始萌芽了。进一步，类人猿不只运用现成的工具，还制造工具以更好地达到目的，意识就更进一步发展了。意识是客观存在的反映，意识的内容来自现实，但是意识绝不是现实生活印象材料的堆积，意识具有很强的创造功能，它能在综合从现实所得印象的基础上，创造性提出一种现实中并不现存的观念，这个观念可以成为他行动的理想、他要创造的未来。意识的创造性可以用逻辑推导的形式进行，也可以用想象形式进行。意识对外界的反映首先通过感觉器官，从感觉器官获得的关于外界的印象在头脑中形成表象。在对表象进行加工的过程中，人从动物那里遗传来的原始的情感、低级的思维和想象得到了锻炼、强化和提高，终于成为意识中的决定性因素，从而与动物的意识有了本质的区别。

意识的感性反映功能、情感的体验功能、思维的抽象功能，想象的创象功能以及感觉与思维相融化的直觉功能，在总体上又显现出巨大的精神创造功能。这些功能对审美的作用是极其巨大的。正是意识的这些功能成为人的审美能力的基础。

意识的能动性与自我意识密切相关。自我意识是人以自己为对象的认识，是人对自己的存在、活动的意识。正是因为有自我意识，人才把自己与客观世界区别开来，将活动着的自己称为主体，而将自己活动的对象称之为客体。

自我意识是人与动物的最后分界线。马克思认为：“动物和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这不是人与之直接融为一体的那种规定性。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¹⁵⁾人与动物的这种区别具有重要的意义。马克思接着说：“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是对象。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¹⁶⁾“类存在物”可以理解成社会的存在物，社会性是人的重要本质。

审美意识是人的自我意识之一种。审美意识表现为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的意识，这种意识重要特点是情感性。审美意识是对象性的情感性意识。另外，审美意识是通过对对象的情感性肯定来肯定自身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强调的是“情人眼里”。是因为对象符合自己的情感需求而生情，因生情而视对象为“西施”。因此，对象是不是西施是不重要的，问题是我对他是否有情。与其说肯定对象是西施，还不如说肯定自己是西施。所以，情人眼中的西施实际上是情人的情感创造。情感的创造不等于生活的反映，生活反映的是真，情感创造的是美。

具有意识、自我意识审美意识的人，是审美实现的重要前提。没有这，客体的审美潜能再丰富也没有意义。马克思说：“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说来，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不是对象，因为我的对象只能是我的一种本质力量的确证，也就是说，它只能像我的本质力量作为一种主体能力自为地存在着那样对我存在，因为任何一个对象对我的意义(它只是对那个与它相适应的感觉说来才有意义)都以我的感觉所及的程度为限。”⁽¹⁷⁾音乐感包括听觉的能力和对音乐的感受、理解能力，正是这种能力使得对音乐的审美成为可能。

审美潜能的产生还可以从社会的维度来看。从社会的维度来看审美潜能的产生，最重要的是人的审美需要的产生。审美是人的一种需要，正是因为有这种需要才有审美的产生。人的任何需要都是人的本性的或直接的或间接的体现。人是有多种需要的，每种需要都是人的本性的现实存在。

当代人本主义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可以分为五个层次：1.生理需要，这是人的最基本的需要，它包括人无须费力从自然中得到的阳光、空气、水，也包括需耗费一定的体力和脑力可得到的食物、住所、性生活以及由个体生理调节所需要的睡眠等。2.安全需要。人类不安全的因素很多，有来自自然的，有来自人为的，有必然的，也有偶然的。疾病、天灾、人祸是人类三种主要的不安全的因素。防止、排除这些不安全的因素是人的重要需要。3.归属与爱的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体现了人的社会性。当人的生存问题得到初步的解决，开始追求与他人建立友情，即在自己的团体里求得一席之地。他会为达到这个目标而不遗余力。4.尊重的需要。这种需要明显地体现出对自我地位的重视。尊重分为自尊与他尊两个方面。5.自我实现的需要。这部分的内容很丰富，最高层次为真善美。⁽¹⁸⁾马斯洛将美的需要看成人的自我实现的需要，一种高层次的需要，这是深刻的。

人作为生命，首要的是生存，为此，就要谋生，就这点而言，人与动物没有本质的区别。人之不同于动物，在于人不只是图生存，还要图发展，不只是在物质生活上求得富裕，而且在精神生活中求得更丰富。在精神生活中，包括对真的追求，善的完成，美的实现。其中美的实现，说到底，是对生活的品评与赏鉴，也就是马克思说的“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是对象”⁽¹⁹⁾。这个品赏，是反思型的，它属于自我意识，它既有对现实、对历史的回味，也有对理想、未来的向往。我们将这种生活态度称之为“乐生”。乐生就是审美。乐生具有超越性，它以功利为基础，但不停留于功利，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超越功利而成为一种自由的偷悦。乐生具有理想性，它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但它不停留于现实，它从现实出发，对未来有所展望。这个未来成为他生活的动力，也成为他乐趣的源头。乐生具有创造性。乐生不是空洞的、消极的、无奈的，相反，它是充实的、积极的、向上的，充满着创造的活力。正是这种创造，使乐生具有积极的品格。乐生具有情感性，这个乐，不能只理解成快乐，它是人的全部的积极情感的代表，事实上，审美中的情感是非常丰富的，寓喜、怒、哀、乐于一体。体现为快乐的美是乐生，含有悲痛成分的悲剧也是乐生。乐生具有哲理性，因为乐生通向人生命运的感受与思考，最后达到参透天地的含真、善、美于一体的境界。

正是因为人有这种审美的需要，也才有了审美潜能的创造。审美潜能的创造是自然创化与人类进化共同作用的成果，是人类最可宝贵的财富。审美潜能几乎存在于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也就是说，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包括人类的自然环境都可以成为审美的对象。值得指出的是，虽然人类的一切生活领域都可以成为人的审美对象，但是它只是一种可能性，可能性能否变成现实性在于具体的人的活动。因此，审美潜能是对所有的人而言的，审美活动则是对个体而言的。个人的千差万别，决定了审美的实现必然也是千差万别的。这也是审美的魅力所在。

【注释】

(1)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八，中华书局1941年版，第12页。

(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中华书局1941年版，第22页。

(3)据荷马《伊利亚特》，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在一次酒宴上将“最美丽的女神”的评语许给了阿佛洛底忒，引起另两位女神赫拉与雅典娜的不满。阿佛洛底忒为兑现诺言，帮助帕里斯将斯巴达王后海伦拐走，从而导致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4)［美］凯·埃·吉尔伯特、［德］赫·库恩：《美学史》，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11页。

(5)［美］纳塔莉·安吉尔：《野兽之美——生命本质的再审视》，时事出版社1997年版，第19页。

(6)［挪威］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本能的缪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5页。

(8)［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艺术与社会生活》，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39页。

(9)［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艺术与社会生活》，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84页。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页。

(11)［德］黑格尔：《美学》第2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57页。

(12)［美］E.O.威尔逊：《论人的天性》，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57页。

(13)参见［法］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21～222页。

(14)参见［英］詹·乔·弗雷泽《金枝》，中国民间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章。

(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页。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页。

(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页。

(18)参见［美］弗兰克·戈布尔《第三思潮：马斯洛心理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43页。

(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