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审美潜能的含义

审美是如何发生的，这是我们要研究的第一个问题。审美的发生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是人类的审美是如何发生的，其二是个人的审美是如何发生的。

这是两个不同性质方面的问题。审美发生的第一个方面，即人类的审美发生，说的是人类在其进化的过程中，审美需求的产生和审美的生理—心理结构的建立。审美需求和审美的生理—心理结构是人性的一部分。它的来源有二：

其一是先天遗传。人来自动物，人性中具有动物性，或者说动物性是人性的先天基础。人的审美生理—心理结构同样也具有动物性的基础。动物有没有美感目前还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不管持哪种看法，动物具有形式感是大家都公认的。动物的形式感是动物生存的工具，蜜蜂凭着对花香特殊的敏感才找到了蜜源；蝴蝶因为对色彩有特殊的敏感，才总是在最为艳丽的花朵上翩跹起舞。动物的形式感固然是动物的一种生命本能，是它赖以生存的不可缺少的条件，但是不能否认，那种特殊的形式感在满足生存的同时也给了动物一种快感与“快乐”。动物还有游戏的本能。我们经常看见猫狗的打斗取乐及小鸟在枝头嬉戏，这种游戏明显地不同于捕食，它具有非功利性与娱乐性。动物求偶时的各种出色的表演，虽出于一种本能的性爱，但与动物的游戏快感与形式快感一样，都是审美的胚胎。这种具有审美胚胎性质的生理性需求及能够实现、承载这种需求的生理结构，同样也存在于人类的前身类人猿身上，所有这些完全可能通过生物性的遗传而达于人。当然，在遗传中会有不少的变化。除了这种遗传外，还有一种“既得性遗传”，它对人类审美机制的发生也具有一定的意义。所谓既得性遗传，就是说，人类后天所获得的心理成果，能逐渐影响以至于改变人的生理机制而遗传下来。才生下来的婴儿对红色与绿色都有好感，这是生理性的，没有社会内容。但如果研究人类的发生史，当可以发现，人对绿色与红色的喜好，与人类的生存是有密切关系的。正是由于这两种颜色对人类的生存关系密切，人类逐渐地适应与喜爱这两种颜色，这种适应与喜爱又逐渐地内化为生理机制，经过许多代的遗传，终于形成了人类先天性的对绿色与红色的适应与爱好的机制。

其二是后天培养。审美作为人类的高级的精神生活，是人之为人的一个重要本质之一，严格地说，动物的那种形式快感、游戏快感，只能是审美的胚胎，还不能说是审美。人的审美需求、审美能力、审美修养更多地靠后天培养。如果将经先天遗传的那种形式快感与游戏快感比作电脑中的硬件的话，那么，经后天培养的审美需求、审美能力与审美修养就是电脑中的软件。它决定了审美是人类的社会性本质之一。从动物那里遗传来的审美机制的胚胎，每个人是差不多的(当然也有差别)，但是从后天所获得的审美机制差别就大了。一位音乐家对音乐的审美能力与普通人相比不啻有天壤之别。审美的生理—心理结构的后天培养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觉的，比如，艺术教育，它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培养人的审美能力与审美品位。另一种是不自觉的。它不明确地确定审美这一任务，但在日常生活以及各种专业性的工作中人们能感受到美的存在。经过天长日久的审美熏陶，不仅人的审美心理结构而且人的能审美的生理结构也会发生某些变化。

人类先天的审美本能及机体状况与后天通过培养所得的审美需求、审美能力、审美修养及相应的机体状况共同构成了人的审美生理——心理机制，这种机制在审美未发生时，是作为潜能存在的。

审美发生的第二个方面，即个体审美的发生。个体审美的发生必须有前提。前提之一是个体与客体都其有审美潜能。审美是主体与客体的互动，相应地审美潜能也存在于主体与客体之中。主体之所以能成为审美的主体，是因为主体具有审美潜能，同样，客体之所以能成为审美客体是因为客体也具有审美潜能。前提之二是存在某种契机。当具有审美潜能的个体与同样具有审美潜能的客体在特定的条件下邂逅，相互激发对方的审美潜能，审美就发生了。

主体的审美潜能包括三个方面：(1)审美的生理结构包括人的全部感官，英国经验派认为有一种专门用来接受审美信息的“第六感官”。其实，这“第六感官”是不存在的，没有专门接受审美信息的感官。人所有感官都能接受审美信息，并能对审美信息做初步的加工。(2)审美的心理结构，包括审美的需求、审美能力、审美趣味、审美理想等。(3)全部的精神—文化结构，包括人生阅历、文化修养、性格、气质、嗜好、人生观等。个体的审美潜能具有人类、民族、阶级、职业、年龄、性别等群体的共同性，也具有个体的特殊性。

客体的审美潜能包括：(l)事物的外在形象。事物外在形象不只是事物本身的，还牵涉到事物的周围的环境，凡进入人的感觉区的全部信息都参与审美的创造。尽管进入人的感觉范围的全部信息都参与审美情境的建立，但人的审美注意有重心与边缘之分。(2)事物的自然属性。事物的自然性质或影响或决定事物的审美性质。杨柳与松树的自然属性不同。柳喜暖，松耐寒；柳枝柔，松挺拔；柳落叶，松长青。正因为如此，在它们进入人的审美视野之后，其审美的性质明显有别。杨万里咏柳：“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浅只浅黄。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长。”陈毅咏松：“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美。(3)事物的社会性质。事物因在人类的生活中处于不同的地位而被赋予不同的社会属性。不仅社会事物具有社会性，自然物也具有社会性，梅花之所以深得中国人的喜爱，与历代中国文人赋予它的文化内涵有很大关系。事物的社会性最能见出民族特色。各民族在其漫长的发展中，对许多事物形成了相对稳定的文化意义，这种意义对人们的审美生活必然要发生影响。

主体的审美潜能与客体的审美潜能不是孤立的，它们在同一个大的过程——自然创化与人类进化——中形成，在同一个小的过程——审美情境——中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