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美学的对象

关于美学的对象主要有五种说法：第一种，“感性认识”说。代表人物为“美学之父”鲍姆嘉通。鲍姆嘉通说：“美学的对象就是感性认识的完善(单就它本身来看)，这就是美；与此相反的就是感性认识的不完善，这就是丑”。⁽⁵⁾第二种，“美以及美感”说。这种说法比较普遍。当代著名的美学史家美国的凯·埃·吉尔伯特与德国的赫·库恩在其《美学史》中说，拟人化的宇宙为美学提供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基础。这就是说，拟人化的宇宙就是美学的对象。他们认为，美学渗透到哲学的三个分支：“(一)宇宙论或宇宙结构理论；(二)心理学；(三)关于人类有目的性活动(Techne，即技术)的理论。在这些相当广阔的领域中，范围较窄、初露端倪的美学，渐渐发展成为一种关于美的形而上学的理论，即一种关于灵魂感应美的现象的学说，以及一种关于创造美的事物的过程的理论”。⁽⁶⁾第三种，“艺术”说。上面提到的黑格尔持这种看法，不过，黑格尔强调是从哲学角度去研究艺术，只有艺术哲学才是美学。车尔尼雪夫斯基则不强调哲学，他说：“美学到底是什么呢，可不就是一般艺术、特别是诗底原则的体系吗？”⁽⁷⁾后来，人们也把从心理学和社会学角度研究艺术看作美学。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公认是美学著作，普列汉诺夫的《没有地址的信》、丹纳的《艺术哲学》是从社会学研究美学的，它们也被公认为是美学著作。第四种，“审美关系和审美活动”说。这种观点认为，美学是研究人对现实审美关系的学问。与这种观点接近，有一些美学家认为美学的对象是审美活动。审美关系与审美活动其实是差不多的，只是关系从结构意义上讲，活动从现实意义上讲，前者为静态分析，后者为动态描述。第五种，“三部分”说。三部分为：美的哲学、审美心理学和艺术社会学。李泽厚说：“所谓美学，大部分一直是美的哲学、审美心理学和艺术社会学三者的某种形式的结合。比较完整的形态是化合，否则是混合或凑合”。⁽⁸⁾他认为“已经没有任何统一的美学或单一的美学，美学已经成为一张不断增生、相互牵制的游戏之网，它是一个开放的家族”。⁽⁹⁾

的确，美学的对象有扩大到整个人的生活乃至宇宙的趋向，不要说人的现实生活与美学的关系越来越凸显，以至出现了诸如饮食美学、服饰美学、发型美学、旅游美学、交际美学等，也不要说自然环境与美学的关系越来越引起人的重视，以至出现了山水美学、森林美学、湖泊美学、气象美学、生态美学等，而且几乎每一门学科也都可以与美学挂上钩来，以至出现了诸如科学美学(细分有数学美学、物理学美学、化学美学等)、技术美学、法律学美学、经济学美学、伦理学美学等。

美学的泛化，一方面说明美学已广泛进入人的生活，人更为注重提高生活的质量特别是美学质量，同时也说明人们已注重审美对其他学科的渗透作用。这对于美学的发展诚然是好事。但是，另一方面，美学的泛化也隐含自身削减的可能性，因为泛化也意味着自身特性的淡化，这对于美学的建设与发展是不利的。

关于美学的对象，以上五种说法都有道理，但也都有欠缺之处，“感性认识”说的最大缺点是将美学局限在认识论的范围，因为审美不只是认识。“美与美感”说、“审美关系”与“审美活动”说有循环论证之嫌。“艺术”说也有不足之处，因为艺术的问题不都是美学问题，而且美学也不只研究艺术。“三部分”说，前两部分——美的哲学、审美心理学同样系循环论证，第三部分艺术社会学，过于窄小，艺术哲学、艺术心理学为什么不能进入美学研究范围呢？

在美学对象的问题上，我们基本上倾向回到鲍姆嘉通的观点，即美学的对象是人的感性世界，关于这一点，上面提到的传为马克思写的“美学”词条，还有这样的话：“逻辑学(在它最通常的意义下)确定思想的法则；伦理学确定意志的法则；美学则确定感受的法则。真是思想的最终目的；善是行为的最终目的；美则是感受的最终目的”。⁽¹⁰⁾“感受”至少包括感知与情感。这两者都是美学的专门领域，两者中，情感更为重要，它决定了美学的本质。说得直接一点，美学研究的对象是人的情感世界——人对世界的情感关系与情感活动。说美学研究的对象是人的情感世界，这里有如下两个问题须加以澄清：

(一)情感的性质。情感的产生与波动是有原因的，从情感产生与波动的原因这个角度来看情感，我们可以将情感分成功利情感、自由情感。功利情感，其情感的引起与波动，是有一定的利害关系的。自由情感，其情感的引起与波动不与一定的利害关系相联系。当情感明显地依赖于功利时，这种情感不属于美学的对象，只有当情感以自身为本位，在相当程度上摆脱或超越功利性束缚，成为一种自由情感时，它才属于美学研究的对象。功利性的情感较多地与事物的内容有关，非功利性的情感则较多地联系事物的形式，因而前者可以称为“内容情感”，后者称之为“形式情感”。美学研究的这种非功利性的形式情感，在山水美欣赏与艺术欣赏中较多。日常生活中，非功利的形式情感与功利性的内容情感通常是结合在一起的，只有将功利性的情感悬置起来或者说用括号将其括起来，形式情感才得以彰显。它才成为美学研究的对象。

王冕

(二)情感的对象化。情感对象化建立在情感关系的基础上，情感关系的现实性总是表现为情感的对象化。情感对象是主体与客体双向作用的结果。情感对象化的产物为情象。情象从本质上讲是精神性的，它有两种形态，一是其形借取物象，比如画家观赏松树，呈现他眼中的松树虽然是他情感的对象化，但那象仍然是松树之象。情象的另一种形态则完全是情感的创造。情感创造象也需要从客观世界获取材料，但其成品却是客观世界所没有的。元代画家王冕画的《墨梅》，现实世界哪里有什么黑色的梅？王冕将梅画成黑色，是他情感的需要，他的题画诗明确地说：“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将美学的对象定位于情感世界——人对现实的情感关系与情感对象化，是不是排斥美、美感与艺术呢？也就是说美学就不研究美、美感与艺术了呢？不是。在我们看来，美与美感都离不开情感。美正是在人的情感对象化中产生的，美是情感对象化的产物——情象；美感实际上是情感对象化过程中主体的心理感受。至于艺术，虽然其构成要素很多，但本质是情感的形式。艺术家的审美活动与一般人的审美活动之不同，在于情象形成后，艺术家还需将情象物态化成艺术形象。也就是说，艺术家有两重审美活动，第一重：情象产生，这与一般人基本一样；第二重：艺象产生，是艺术家独有的。由于专业的缘故，艺术家即使在第一重审美活动中，也会不自觉地用专业的眼光欣赏世界，如画家就更多地观赏这世界的空间构成与视觉形象，音乐家则更多地观赏这世界的时间构成与听觉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