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美学的产生

美学的产生一般追溯到18世纪德国的启蒙思想家、哲学家和美学家鲍姆嘉通(A.G.Baumgarten，1714～1762年)。美学的德文为Aesthetik，英译为Aesthetics，按鲍姆嘉通的看法，人的心理结构可以分成知情意三个部分，与之相对应的，就应有三个门类的学问，与知对应的为逻辑学，与意相对应的为伦理学。这两门学科早就有了，就是与情相对应的学科似还没有建立。1735年，鲍姆嘉通在他的博士论文《诗的感想：关于诗的哲学默想录》中，首次提出应建立一门与人的情感世界相对应的学科——Aesthetik。从词根来看，Aesthetik这个词的意义为“感性学”。1750年鲍姆嘉通出版了《一切美的科学的基本原理》。在这部著作中，鲍姆嘉通建立了他的“感性学”，即美学，鲍姆嘉通因此而被后世尊为“美学之父”。

作为学科的美学是鲍姆嘉通创立的。鲍姆嘉通对美学的理解是“感性学”，从感性学意义看美学的产生，鲍姆嘉通是始祖。但是，人们对美学的理解并不都是以感性学为维度的，至少还有两个维度，一是有关审美意识的研究，一是有关艺术的哲学研究。

审美意识，顾名思义是关于美的意识。审美意识是人的自我意识的一部分，自我意识是人对自我的意识，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根据。也就是说，当人真正成为人，它就有审美意识了。不过，尽管审美意识的产生可以追溯到人类的早期，但是自觉地对审美意识进行研究则晚得多，大约是人类文明时期。这个时期在西方以古希腊为代表。希腊文明在经过克里特—迈锡尼文明和荷马时代后，到公元前8世纪～前6世纪，进入城邦奴隶制时代。这个时期出现了一批在人类历史上有着重要作用的哲学家，他们对审美意识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关于什么是美，他们发表了许多看法。这些看法成为后来人们研究审美意识的理论起点。从现有的资料来看，毕达哥拉斯学派(鼎盛期约在公元前532～前529年)最早提出一些美学观点，诸如“美是和谐与比例”“整个天体就是一种和谐和一种数”，但也许苏格拉底(公元前468～前400年)应引起我们更多的重视，这不仅因为他最早从人文科学的角度去研究审美意识，而且还因为他有这方面研究的专著。由于历史的原因，关于苏格拉底的史料传世甚少，但是，柏拉图的著作中存有很多他的言论。柏拉图论美的专著《大希庇阿斯》和《伊安》，很多西方学者认为应是苏格拉底的著作。如果是这样，这两部专著，应是最早系统研究审美意识的著作。《大希庇阿斯》的副题为“论美”。全文取对话式，对话者，一为智者希庇阿斯，一为苏格拉底。对话一开始就提出“什么是美，什么是丑”的问题，希望能为“美”下一个定义。实际上，《大希庇阿斯》就是一部美学概论。如果将美学定义为关于审美意识或者关于什么是美的学问，那么，苏格拉底应是美学的创始人，只是他没有明确提出要建立这样一个学科。

第三个维度是关于艺术的哲学研究。古希腊就有关于艺术研究的专著，最为重要的是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诗学》的内容虽然主要是研究悲剧艺术的，但它提出了一些重要的艺术理念，比如关于诗的真实性、典型性问题，诗的审美效应与社会作用问题，诗(悲剧)的有机结构问题，实际上它是一部艺术通论。在西方美学史上，这部著作通常被看做是西方美学的奠基之作。事实上，西方学者讲的“诗学”也不是关于诗歌的学问，而是艺术学，而且主要是有关艺术的审美学。真正明确地将美学定义为艺术哲学的是黑格尔。黑格尔在他的《美学》中说：“这些演讲是讨论美学的；它的对象就是广大的美的领域，说得更精确一点，它的范围就是艺术，或则毋宁说，就是美的艺术”。⁽¹⁾黑格尔将美学的对象定位于“美的艺术”，所以他说：“我们的这门科学的正当名称却是‘艺术哲学’，或者更确切一点，‘美的艺术的哲学’。”⁽²⁾虽然，黑格尔认为美学应为艺术哲学，但他用的词仍然是表示感性学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认为，名称本身无关宏旨。

从以上的介绍，美学在西方至少有三种不同的理解，因此它的产生也可以归为三种情况：或为感性学，或为审美学，或为艺术哲学。它们都用Aesthetics这一英文名词。这三种理解不相矛盾，实际上，它们也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各以某一学问为出发点而融会其他学问。

《新亚美利加百科全书》“美学”词条为美学下了一个这样的定义：

美学Aesthetics是研究自然与艺术中的美的科学，Aesthetics来自希腊文αcsλρτcμοs，意思是凭感官可以感知的。αcsλρτcμοs又是由αcsτλαηcmαc演变而来的，意思是感官去感知。美学这个词在本世纪才出现在哲学术语中，意思是凭感官去感知，它的准确意义是“与感性印象有关的东西”。⁽³⁾

这一看法显然是综合三说，而以感性学为基础的。

中国古代文化似乎没有明确地出现可以与西方美学相对应的三种说法，但是，与西方美学相对应的三个方面的研究不仅是有的，而且很丰富。就感性学来说，中国文化具有浓厚的感性色彩。中国最古老的哲学经典《周易》有专门讨论交感的“咸”卦，《周易》认为：“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⁴⁾感性中，情感又最重要，在中国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尚书·虞夏书》中提出的“诗言志”，其“志”就包含有情感的意味，故唐代的经学家孔颖达说“情志一也”。儒家的道德哲学建立在道德情感的基础上，孔子认为孝悌的绝对性就在于一种血亲情感。孟子提出“四端”说，将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种道德情感作为人性的根源。道家表面上看似无情，其实，也是有情的。只是道家看重的是情感的自然性、真诚性。《庄子》说“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以后的玄学、佛学、理学都在肯定情感合理性的基础上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哲学就是一种情感哲学，中国文化就是一种情感文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哲学、中国文化是很具美学色彩的。

中国古代文化对审美意识也有很多研究，中国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就有“美”字，老子、孔子、庄子、孟子各自从自己的哲学思想出发，讨论过什么是美。只是先秦时期，各家对美的探讨，都未能让美独立。美或是依附于道德本体(仁、礼)，或依附于宇宙本体(自然、道)。魏晋玄学时期，随着人的觉醒，审美意识也有所觉醒，特别表现在对山水的审美上。尽管对山水的审美也未能完全摆脱宇宙本体——“道”，比如宗炳讲“澄怀观道”，但实际的山水审美，则摆脱了“比德”与“观道”的约束，仅为“畅神”。《世说新语·言语》载：“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中国古代文化对审美意识的探讨，注重本体论与心理学的结合，有自己的一套术语，除美这个概念外，还有妙、神、逸、韵等概念。美的发展表现出从感性外观到深层意蕴、从道德本体到宇宙本体的发展阶段，由美在意象发展到美在境界。中国古典美学的审美意识理论极为丰富。

中国古代文化关于艺术的研究同样十分丰富，与西方艺术相似，中国古代文化中关于艺术的研究也重视它的哲学层面，与西方艺术哲学侧重反映论不同，中国古代的艺术理论侧重体验论。中国魏晋南北朝出现了一批艺术论著，如钟嵘的《诗品》、陆机的《文赋》、刘勰的《文心雕龙》等，这些论著奠定了中国艺术哲学的基本品格，那就是从主客合一的角度去探讨艺术创作，将情感的激发与情感的造形放在关键地位。钟嵘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诗品》)气动——物动——感人——生情——舞咏成为中国艺术哲学的基本模式。中国艺术哲学的核心是意境的创作，它筑基于先秦，发端于魏晋，丰富于唐宋，完成于明清。这个理论的支柱是情景合一，虚实相生。它将中国古代哲学的天人合一论、有无相生论在艺术上发挥到极致。

尽管中国有着丰富的美学理论，但是中国古代没有形成一门可以概括以上内容的学科。作为一门学科的美学，是从西方传入的，其中介是日本。西方的Aesthetics在近代传到日本，日本学者首先将其翻译成“佳趣论”。1904年，日本著名的哲学家中江肇民将它译成“美学”。中国早期留学日本的学者王国维以及留学德国的蔡元培将“美学”这一概念接受过来。王国维在1904年写的重要的美学论文《〈红楼梦〉评论》就试图以西方美学的理论来评论《红楼梦》，并在文章中用了“美学”这一概念。蔡元培在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时期，率先在北京大学开设美学课，并试图写出《美学概论》(因故未能完成)。192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吕澂写的《美学概论》，这是中国第一部美学概论。20世纪20年代中国出版的美学概论类的书，还有吕澂的《美学浅说》(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张竟生的《美的人生观》(北新书局1925年版)、范寿康的《美学概论》(商务印书馆1927年版)、陈望道的《美学概论》(民智书局1927年版)、徐庆誉的《美的哲学》(中华书局1928年版)。上个世纪30年代是中国美学发展的重要时期，中国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发表了《谈美》(开明书店1932年版)和《文艺心理学》(开明书店1936年版)两部重要著作，在中国读书界产生巨大影响。朱光潜的以上两部著作，主要介绍西方的美学理论，但已融会了丰富的中国美学史资料，具有中国美学的特色。中国另一著名的美学家宗白华此时也发表了一些重要的美学论文。宗白华试图用美学的视角来整理中国丰富的诗学、画学，取得重要成果。20世纪40年代末留学日本的蔡仪，试图用唯物史观来研究美学，出版了《新美学》。新中国成立后，50年代至60年代中期，曾出现过关于美的本质大讨论，形成四大美学派别，即美是主观的(吕荧、高尔泰为主要代表)，美是客观的(蔡仪为代表)，美是主客观统一的(朱光潜为代表)，美是客观性与社会性统一的(李泽厚为代表)。“文化大革命”期间，美学研究一度中断。“文化大革命”后，学术复苏，美学首先出现了繁荣兴旺的景象，再度出现“美学热”，被誉为中国学术奇观。

从18世纪鲍姆嘉通创立感性学到现在，美学不过两百多年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它是一门年轻的学科；如果从对审美意识的研究算起，美学的历史追溯到古希腊的苏格拉底，那就有两千多年了，这样，美学就成为一门古老的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