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个人目标与人格
一、四种目标单元的比较
以上介绍的四种目标单元，都强调行为的目的性和目标导向性，都涉及目标的不同方面：目标关注的对象、目标实现的路径或方案、作为任务的目标以及带有个人特征的目标努力行为。这些关于个人目标单元的概念虽各自定义不同，但它们都包含有以下几点共同之处：(1)起源于个体的动机；(2)是一种在多种动机结构组织下的系统性行为；(3)受文化和情境的影响；(4)通过建构不同的“手段—目的”结构来实现；(5)都是目的指向性行为。
当然，这些概念之间也存在着一些差异。首先，这几种目标单元的内涵存在一定的差异。比如，个人计划是一系列为追求目标而随时间推进的动机状态，虽然包含了对将要发生事件的预测倾向，但也仅仅局限于个体对当前所关注的事件或领域；生活任务则与发展阶段密切联系，是个人希望解决的重要人生或生活课题；主要生活目标则更多关注于较长时间影响个人生活方式的长期目标；与之相比，个人奋斗则更多的表现为具有个人特征的一系列努力方向或人生信念，可以是具体的，也可以是宏观的；可以是一种思想认识，也可以是一种行为动机。
其次，这些目标单元都有明确的时间跨度。个人计划的时间跨度较短，生活任务和主要生活目标的时间跨度则较长，当前关注和个人奋斗的时间跨度则介于其间。例如，一个人一旦从大学毕业，可能就不再需要和大学打交道了，那么作为“上大学”这一项生活任务就宣告结束了。而个人奋斗则不会因成功或不成功而终止，它是对一系列目标反复、持久的追求。再比如，具有“努力做个好人”奋斗目标的个体，不会因某次做了一件好事而停止这种目标的追求。关于这一点，Emmons曾就个人奋斗与个人计划做过如下的对比，“个人计划更多的是呈现了某种情境下，某个人会‘怎么做’；而个人奋斗则更为广泛地表现出了某个人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再次，这些概念所关注的重点存在不同。个人计划和生活任务更关注于具体行为层面；当前关注、个人奋斗等则更关注于认知层面。这可以从各个目标的典型示例(表13-1)予以证明。此外，在测评方法上，尽管这些不同的关于个人目标的概念会在具体维度的划分等方面存在差异，但也具有很强的相似性。与个人奋斗的测评方法类似，无论是个人计划还是生活任务等，通常都是让被试提供多个具体目标条目，而后进一步对这些具体目标进行评估，以此来分析其人格意向水平。只是这种具体目标在不同的理论中称谓略有差异，如在个人奋斗中被称为“奋斗”，而在个人计划中则是“计划”等等。
表13-1 个人目标结构的实例
二、个人目标的性质
个人目标(personal goals)作为个体行为表现的一种形式，反映了个体行为的意愿。从广义上讲，个人目标可以泛指个体所有的目的性行为。这样的定义过于宽泛，不利于研究。有研究者(Roberts ＆ Robins，2000)指出许多个不同的个人目标单元构成了整个目标体系，而这种目标体系也具有层级性：最顶端是个人宏观的毕生抱负和对理想化自我的诠释，如建立某种崇高的世界观；接下来一个层次是较为具体的“原则性”问题，即个人认为值得去做的事情，通常体现为个人的价值观；再下来就是一个更加具体的情境化目标层次，通常我们称其为“中层”目标单元，如个人奋斗等；最低一个层次是那些针对于具体事件和即时行动的目标，比如一天工作都有个好心情等等。根据这种对目标体系的层次划分，当前关注、个人奋斗、个人计划、生活任务，还有生活承诺(life commitments)、可能自我(possible selves)、愿望(wishes)和主要生活目标(major life goals)等都被统称为人格的“中层”目标单元(“midlevel”goal units)(或“中层”动机单元、个人目标单元、个人行动建构等)，即狭义的“个人目标”。
现在，人格心理学家已经不再具体区分什么是个人计划、什么是当前关注、什么又是个人奋斗，在研究中也逐渐将这些不同的概念和方法结合起来。这也促成了一个更具代表性、更具整合性、更具系统性的“个人目标”概念的出现。如有研究者(Brunstein，1995)把个人目标定义为，个体在日常生活中想要达到的目的、意图和对未来的规划。还有研究者(Salmela-Aro，2000)则把个人目标定义为个人日常生活中所追寻的、自认为可实现的且对自己具有意义的目的行为。从这些学者对个人目标的定义出发，可以发现个人目标的几个性质：
(1)建构性(constrctive)。建构主义观点认为个体对自我、情境、以及二者交互作用的解释对理解个体人格至关重要，而要想对个人与环境的交互作用进行全面的检验，必然需要系统探讨个体的这些观点。这源于Kelly(1955)的个人建构理论(Little，1972，1983)。Kelly强调，个体通过自己独特的“个人建构(personal constructs)”来看待他们自己和自己的情境。个人建构好比是一种模板或者有色眼镜，个体藉此认识整个世界，因此理解个体的个人建构是非常重要的。
通过列举可以产生若干个人目标，可能处在酝酿或计划阶段，也可能正在执行或者已接近完成。Little发现，所收集的目标条目信息丰富而且引人深思。其中包括日常琐事(如收报纸，遛狗)，也包括生活的任务(确定我是否还要与她保持工作关系)。建构主义方法用在这里时表现出来的基本特点是被试所用的分析单元一般都是对他自己具有一定意义的。相比较而言，那些要求被试完成某些结构化问卷的传统评价方法反映的是调查者的个人建构，而不是被试的建构。在方法学上采用建构主义假设的另一个意义是：研究中的评价经验本身成为被试的一种“个人唤起”，比如在个人计划分析(PPA)中，个体不断地报告自己对目标的评价，这显然为个体提供了自我反省的机会。
(2)情境性(contextual)。要对具体的行为做出解释，就要对其所发生的情境做系统的探索。这些情境可能包括行为的微观个体经济背景和宏观社会经济背景以及历史片断，个体的大部分行为都可以在其中得以理解。其中所蕴含的方法学意义是，我们的评价单元必须具有生态代表性(ecologically representative)。也就是说个体应该关注那些塑造、促进或者阻碍自己日常生活规划实施的情境。这一假设在方法学上可以有很多体现。我们可以通过几种不同的方式获得关于被试的个人情境的信息。第一，目标的内容经常涉及与情境相关的资料(打扫堆满雪的庭院)。第二，采用与情境有关的评价维度(你的工作环境在何种程度上促进或者阻碍了你的规划的实现？)。第三，采用开放式的问法，让被试告诉我们，他们的目标是“和谁一起”、“在哪里”实施(Little，1983，Little ＆ Gordon，1986)。
情境主义假设的另一个方面是研究中的分析单元应该对行为的时间维度具有敏感性。个人目标是从个人意义上的重要行为中拓展出来的。它具有动力性特点，意味着我们可以检验从个体产生一个行动念头，到他为其成功而陶醉或者因其失败而懊恼的整个过程。这一特点与描述个体静态特征的特质单元形成显著对比(Costa ＆ McCrae，1994)。
情境假设的第三个方面，对情境中的人进行评价可以提供有关个体的重要信息，也可以提供人所居住的社会生态系统的重要信息。从情境主义的命题出发，我们的单元在评价过后可以收集起来，作为一种可能的社会评价指标。比如，Little建立的社会生态评价数据库，就储存了数千个个人目标以及对它们在二十几个维度上的评价，同时还记录下了年龄、性别、居住地等人口学变量。这样，就可以对以下的一些问题进行讨论，大学生压力最大的个人目标是什么？与其他年龄阶段的被试相比，有什么不同？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工作的个体更容易体验到目标追求中的效率？总之，情境主义假设是我们理解个体的一个重大变革。
(3)意动性(conativity)。意动性假设说明，个人目标单元是一个意动的过程(如会包含尽量、追求、寻求等术语)，从中我们可以充分体验到情境中的人所具有的动力性。这一假设，将新的动机观与纯粹的认知动机观形成对照。作为一种分析的单元，人格目标单元具有明显的意动性：它们在意志控制下发生，是个人所认为的有意义的追寻。
个人目标在两个方面体现了意动性假设的特点。首先，日常生活经验告诉我们，我们并不是一次只有一种目标，而是有一系列目标。如果这些仅仅是一些计划或者认知期待的话，那么它们就不会给个体带来什么困难，也不需要个体权衡个人精力和注意力的分配。然而，目标的意动性特点告诉我们，它们是需要意志力去努力地追求，它们塑造了个人的行动系统，并有可能在时间、社会、伦理等方面产生冲突。这一假设要求我们能对目标进行系统测量。其次，在一些评价技术中，比如在特质问卷中，评价单元是固定的，不能随意改变的。问卷的内容不能改变、修正或者重写，如果这样做了，会有损施测工具的标准化。而我们的评价是基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假设：测量系统应该像计算机中的母板，应该是一种模块或者模式，个人目标单元可以通过在标准的研究矩阵中增加特殊的评价维度来实现。被试按照一些维度来评价他们的规划，但是研究者经常根据需要创造新的维度来让被试依此评价自己的个人规划或者奋斗等。研究者还往往会根据研究需要创造新的维度，来了解他们的被试所具有的独特的社会生态特征。
(4)一致性(consiliency)。为了强调人类行为的复杂性，我们需要一个整合性的、跨学科的分析单元，这种假设就是一致性假设。与这一需要有关的第一个方法学上的要求是，个体水平测量与标准水平测量的结合。行为研究中个案研究方法的价值一直是研究者之间争论的话题，其中有人支持个别化研究，有人支持一般规律分析。个人目标单元的统计程序和统计方法就为我们提供了两种分析的结合的可能性。比如，我们可以在个人水平上计算压力和对目标的控制感这两个人格变量之间的相关程度，从而分析二者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可以分别将不同个体的得分累加，在群体水平上加以分析。具体采用哪种分析水平，可以根据不同的目的来确定，比如，是用于临床还是教育。一致性的第二个要求是采用的方法应当具有整合性。由此，要求对情境中的人的评价不能只被限制在一个领域，比如认知的、行为的或情感的水平，而是允许这些不同的层面整合进同一个评价程序。例如，一个目标是一种明显的认知现象，因为它所表征的计划和目标完全可以按照经典认知理论的观点加以检验，同时它也同样重视情感经验和实际行为。我们会不断地询问在何种程度上，规划可以作为他们激情的来源，并开始探索个人规划的社会影响，即在何种程度上，个人规划可以为其社会生态系统创造“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一致性的核心意义是我们可以同时了解个人生活的认知、情感和行为层面，这种理解不是通过独立的方法，分别加以测量，而是用一种一致的方法提供一种整合的测量。最后，一致性反映了社会生态观点的应用层面。目前，许多针对环境和行为分析的单元都有一种试图去改变或改善人们的生活状况的倾向。而实际上，人格特质、宏观的经济环境等这些影响幸福感的因素，却都是不容易改变的。相比而言，个人目标单元的分析可以直接应用于临床、咨询、组织等，它更容易操作，也有改变的可能性。我们难以改变自己的人格特质和所处的环境，但我们可以设定不同的目标。对个人目标的评价可以作为总体生活满意度的一个良好指标(Omodei ＆ Wearing，1990)。研究表明，个人计划或者奋斗的意义感、结构、效能、支持度和压力水平的增加会对个体产生有益影响(Little，1989)。通过对个人与情境交互作用单元的操作和干预，也许我们并不能让一个人变得彻底幸福，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们比原来幸福一些。
三、人格的社会生态学模型
日常生活中，个体总是以其特有的方式来规划自己的生活，实现一个又一个有意义的目标。对于个人目标的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一种从一致性和动态性的双重视角去审视人格的方法。个人目标就犹如一扇窗户，透过它，我们可以看到复杂的人格系统中认知、情感和行为是如何紧密联系、互相影响又共同作用的。
那么个人目标在人格心理学这一学科中应该处于什么位置呢？McAdams(1995)从整合人格心理学的视角把人格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由最广泛的、去情境化的特质(traits)单元构成；第二层是个人关注(personal concerns)，是描述个体在特定的时间、地点、身份等这些高度情境化下的个人目标、防御机制、应对策略等大量关于人格动机、发展和策略建构；第三层是生活叙事(life narratives)，这一层更多地与成年人相关，因为对人格的全面把握需要去探究个体一生中是如何将自我个性化、如何形成认同，需要去寻觅生命的目标和意义。
结合前已述及的目标层级体系(Roberts ＆ Robins，2000)，我们不难发现位于“中层”的个人目标恰好位于整个人格心理学学科体系模型的最中心，因此对这种“中层”目标单元的分析理应成为人格心理学研究中最为核心的一个环节。这些“中层”目标都是高度情境化的“认知—动机—情绪”单元，反映了个体为改变或适应当前的某种环境或生活状态而采取的一种有意识的行为趋向。这种对目标单元的模式化分析，体现了个体在日常生活中的选择及其行为的结果。这种研究取向也引发了一场意动人格心理学(conative personality psychology)的革命(Little，1999)。
在已有的理论和研究的基础上，Little提出了以“个人目标”(Little本人称之为“个人行动建构”，Personal Action Construct，简称PAC)为核心的人格社会生态学模型(图13-3)。在这个模型中，A代表个人特征，包括个人的人格特质等；B代表环境特征，包括文化差异、组织气氛等；C代表个人行动建构；D代表生活质量，即与人类适应和幸福相关的幸福感和生态能力的测量。所谓生态能力是指一种能够成功地适应各种生态环境的能力，如学习环境(以GPA作为指标)或工作环境(以工作绩效作为指标)等。这个模型都是从个体特征开始，以个人目标为核心，把情境因素纳入人格体系，将人类生活的质量和意义作为研究的最终目标，使人格的多重交互作用系统地、有效地联系起来。模型以D方框——人类适应和幸福相关的生活质量作为研究的主要结果或准因变量。其中A方框和B方框所代表的个人特征和环境特征，都能够直接或间接地(通过个人目标)影响对D方框中幸福感、身心康宁和生态能力的测量。C方框——个人目标(或个人行为建构)是模型的核心单元，即个人目标对于个体特征和环境变量的交互作用和个人目标在幸福感和适应性方面的交互作用是这个模型的核心。
图13-3 人格的社会生态学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