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攻击性

每天我们翻开报纸，都能从中找出各种与攻击有关的新闻，大到国家间的战争，小到个人之间因琐事而起的争执，可以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并不安宁的世界里。资源有限、观念不同，冲突的确在所难免，但该如何解决冲突呢？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方式，有的人会更多地使用攻击的方式来发泄或占有某些东西，而另一些人则会采用温和的或迂回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标。于是研究者们用攻击性这一变量来描述这种个体差异。

一、作为一种人格特质的攻击性

攻击(aggression)是指故意伤害他人或破坏物体的行为。攻击性(aggressiveness)则是个人一贯表现出攻击行为的程度。人格心理学家把攻击性看作一种人格特质，认为它具有跨时间的稳定性。如有纵向研究发现，一些在8岁的时候被评定为具有攻击性的个体，在22年之后，也就是当他们30岁的时候，仍具有高攻击性，与同龄的其他人相比，他们成为罪犯的可能性更大(Huesmann et al.，1984)。

还有研究者(Pulkkinen ＆ Pitkanen，1993)测量了人们在8、9岁，14岁和26岁的攻击性，研究中对不同年龄阶段的人，采用的攻击的测量方法也不尽相同。对8、9岁的儿童，是通过询问老师和同伴来了解其攻击性的，而26岁的人则是采用自我报告法，同时还会考察他们的犯罪记录。研究者发现男性受测者的攻击性是相当稳定的。男性在8、9岁时的攻击频率预示了他们14岁甚至26岁时的被捕次数。14岁男孩攻击测量预示了26岁时其自我报告的攻击性及当时的被捕情况。这种在攻击性上个体差异的稳定性为攻击倾向和特质提供了支持证据。那么，应该如何对攻击性这一个体差异的产生、维持以及它所具有的特征进行解释呢？

二、有关攻击性的理论

(一)本能论

Freud是攻击性的本能论的著名代表。在《文明及其不满》一书中他曾写道：“攻击的倾向是人天生、独立的本能倾向。”在他看来，人除了具有我们熟知的性本能、饮食本能、防御本能之外，还有攻击的本能。他甚至推测在人身上还有容纳这种通过遗传获得的攻击性能量的存储器，存储器中的攻击性能量迟早要释放出来的，他称之为“宣泄”。如果能量宣泄指向内部，就表现为对自我的折磨摧残，甚至自杀；若指向外部，则表现为对他人的伤害，也就是多种多样的攻击行为。第二种攻击本能论是由动物行为学家Lorenz提出的。他以对动物攻击行为的观察为基础，然后将研究结果推及人类。他认为，所有的本能，包括攻击，都可以从适应上得到解释，即从生存和繁衍的机制上得到解释。

攻击的本能论遭到了许多人的批评。首先是它的循环论证：为什么攻击是一种本能？因为人类表现出攻击的行为。为什么人类会表现出攻击行为？因为人有攻击本能。其次，跨文化和人类学研究表明，有些社会比其他社会更具攻击性，因此攻击性具有文化的差异。而且，目前尚无确切的神经生理学证据显示身体会产生或累积攻击能量。

(二)社会学习论

社会学习理论是由Bandura提出的，它以行为主义为基础，同时强调了认知因素的影响。Bandura认为，攻击性可经由两种方式获得。第一种也是最重要的方式就是观察学习——儿童能注意到别人的行为，并将该行为保存在记忆之中。他的著名实验表明，那些在实验中看到成人的攻击行为受到奖励的儿童，随后的攻击行为显著多于那些看到成人的攻击行为受到惩罚的儿童，也多于那些没有看到成人攻击行为的儿童。进一步的研究还表明，不仅直接的观察学习可以使儿童学习到攻击行为，通过大众媒体实现的间接学习，也可以使儿童受到同样的影响。那些攻击行为得到强化的儿童，将来进行攻击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这一理论的优点在于，它不仅说明了攻击是如何习得的，而且也进一步说明了攻击行为的维持和控制。攻击行为如果成为攻击者获得利益的工具，就会因能满足攻击者的目标而被维持下来，并变成习惯。这意味着，高攻击性的儿童可能已经学会攻击是一种达到其他目的的有效而且实际的手段。Bandura对降低和控制人类的攻击行为是非常乐观的。既然攻击习惯是一种习得反应，如果我们努力消除维持攻击行为的各种条件，就可以消除攻击行为。如我们可以教导人们以非攻击的反应来应对“负面的”情绪状态如生气或挫折，也可以树立使用非攻击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榜样。

(三)社会信息加工理论

这一理论是从个体在信息加工方面的差异来分析攻击性的，也就是说，个体对所发生的事件的加工和解释，将决定其是否会表现出攻击行为。个体是带着过去的经验(即记忆储存)及某种目标(例如交朋友、避免麻烦、寻找乐趣)而进入每一个社会情境的(Dodge，1980)。当突然间有事情发生时，就必须去加以解释。一般来讲，当人们处于模棱两可的情境中时，会采取以下步骤：(1)寻找合理线索以明确别人在做什么；(2)解释线索，即对线索进行推论和归因，以明确他人为什么这么做；(3)确定应该采取的措施。

而那些有暴力倾向的人，尤其是情绪性攻击者，其记忆里常常有“他人对我有敌意”这种强烈的预期，当他们受到伤害时，他们就会去寻找符合这种预期的社会线索。在模糊情境中，他们通常采取以下的步骤：(1)在许多不同环境中，他们都会试图寻找隐含有潜在恐吓和敌意的线索；(2)倾向于将模棱两可的线索解释为敌意；(3)很少会想到其他的、非暴力的方式去解决他们所面临的问题。

社会信息加工理论可以确切地描述攻击或非攻击个体的信息加工差异，但仍不能清楚地说明个体为什么会有攻击或非攻击性行为以及他们为什么一开始就会有不同的信息加工方式等问题。另外，它认为人总是处于理性状态，但实际上，人们常常会在情绪化的或不理智的情况下(如喝醉了酒)发动攻击。这是社会信息加工理论所不能解释的，因此，这一理论对攻击行为的解释能力也是有限的。

三、与攻击性有关的人格和性别因素

攻击性作为一种人格特质具有跨时间的稳定性，而且在个体之间还存在着攻击性上的差异，那么哪些人会有更高的攻击性呢？高攻击性的人还具有哪些特征？男人是否像人们惯常认为的那样，比女人更具攻击性？

(一)人格特征

神经质和精神质是Eysenck运用因素分析得到的两个人格基本维度。许多研究都表明，这两个人格维度与攻击行为之间存在相关关系。如国内有学者就曾做过有关小学儿童欺负与人格倾向的关系研究，结果发现小学生欺负他人的发生频率与神经质水平、精神质水平之间均存在显著或极其显著的正相关(谷传华等，2003)。这说明，欺负者多具有较强的精神质和神经质倾向或情绪不稳定性。

另外，自尊(self-esteem)与攻击行为的关系也一直备受关注。以前人们普遍认为低自尊容易导致攻击行为，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对这个结论提出了质疑。有人(Baumeister et al.，1996)就提出攻击性起因于肯定的自我概念遭到别人指责或威胁，所以攻击性强的人自然是那些高自我评价甚至自我膨胀的人。人们在得到与其对自身良好观点相冲突的反馈，并要接受这些不太好的观点时，就会变得有攻击性。另一方面，有人(Egan ＆ Perry，1998)研究了低自尊与欺负的关系，结果表明自尊心较低的儿童常受他人欺负。受欺负严重削弱了儿童的自尊心，降低了儿童的自我评价或自我价值感，而这种消极的自我概念又使儿童陷入了受欺负的恶性循环当中。还有人(Kernis et al.，1989)研究了自尊稳定性与攻击之间的关系，他们发现有着极高且不稳定自尊的人更有可能报告愤怒情绪的体验。那些在对自身积极评价上变化颇大的人极可能在自尊受威胁时感到受伤害，而愤怒也就是他们用来抵御这种挑战的策略。那些稳定且高自尊者攻击性最低。

(二)性别

攻击性对男女两种性别来说都是一种相当稳定的人格特质，但攻击性存在性别差异吗？男性的攻击性的确像我们通常认为的那样明显高于女性吗？来自世界各地100多项研究的结果显示，男性不仅在身体攻击上比女性强，在语言攻击上也是如此(Shaffer，1995；Eagly ＆ Steffen，1986)；当被问及是否参与过任何攻击行为时，发现男性报告了比女性更高的攻击行为参与率(Harris，1994，1996)。

但是所有这些关于攻击的性别差异的研究都是基于对身体的、外在攻击(overt aggression)的研究。更深入的研究发现，攻击的性别差异可能不是强弱或多少的问题，而是方式的问题。例如，女性可能比男性更委婉，她们的攻击也许以更加微妙的方式表达出来。有研究者(Crick，1995)指出，女孩的攻击行为并不一定比男孩少，只不过她们采取了不同于男孩的攻击方式——关系攻击(relational aggression)。关系攻击是指通过操纵和破坏同伴关系来有意伤害他人的行为。比如，通过将某人排除在某个社会关系之外，说她的坏话，散布不利于她的谣言等，来攻击受害者。这种攻击在女孩中更为常见，同样是一种有意伤害他人的行为，只不过更多的是心理的伤害，而不是身体的伤害。研究发现，受到关系攻击的受害者往往会出现一系列的适应问题，如被同伴拒绝，感到孤独、抑郁、焦虑，更多地表现出退缩、服从、冲动的攻击行为等。

四、引发攻击行为的因素

虽然攻击性是一个稳定的人格特质，但即使是一个高攻击性的人，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处于战斗状态的。那么哪些因素会激发其表现出攻击性，进而产生攻击行为呢？

(一)挫折

以前人们认为挫折(目标导向行为的失败)总是会产生某种攻击，因此攻击通常是由挫折引起的。的确，在生活中我们确实可以观察到很多类似情形，如没考好的学生会把书扔得老远。但是，研究者也发现了许多受挫但没有出现攻击行为的情况。这又该如何解释呢？有研究者(Berkowitz，1983)提出挫折并不一定引起攻击反应，它导致的只是“攻击行为的预备”而已。引发攻击反应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是攻击线索。攻击线索是指任何与过去的攻击行为有联系的物体，如枪、刀、棍棒等。高度攻击预备状态加上特定的攻击线索，就会引发相应的攻击行为。此后，他发现攻击线索并不是攻击的必要条件，当消极的情绪反应足够强大的时候，即使没有攻击线索的存在，也会发生攻击行为。图11-1说明了这些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

图11-1　Berkowitz对挫折—攻击假说的修订

(二)生理唤醒

可以说挫折引发的只是一种消极情绪，而这里所说的生理唤醒则涉及更宽泛的层面。有研究者(Zillmann，1983)分析了生理唤醒在激发攻击行为中的作用。他认为，由某一来源引起的生理唤醒，在其来源消失后也不会立刻终止，它能迁移到其他情境中去，成为随后表现出来的具体情绪反应的一部分。例如，如果有一天你刚刚晨练完，邻居抱怨你的狗每天早上7点都会叫得让人心烦，那么你的火气就会比你还没有去晨练之前就听到抱怨要大得多。因为晨练兴奋的迁移使你对邻居的情绪反应更加强烈，如图11-2所示。这一思路还能解释许多以唤醒为基础的攻击案例。如身体运动、暴力电影、噪音等都可以引发个体的兴奋状态，这种兴奋被迁移至个体所处的情境中后，就更有可能激起个体的攻击行为，所以说生理唤醒能够对攻击产生“助长”的作用(Donnerstein ＆ Wilsonm，1976)。

图11-2　兴奋—迁移理论图示

(三)媒体暴力

有一种外在因素会在激发攻击行为的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那就是媒体暴力。这与前述的社会学习理论是相符的。电视暴力的确会影响到我们对攻击和暴力的感受、观念和行为，一个人观看的电视暴力越多，他的攻击行为也越多(Eron ＆ Huesmann，1984，1985)。研究者发现，儿童期观看电视的数量和22年后攻击行为出现的可能性呈显著的正相关，犯罪行为的严重程度和所看电视的数量亦呈显著的正相关，如图11-3所示。

但是这类相关研究存在着一个问题，即儿童观看暴力电视节目很可能是他们本身所具有的攻击性作用的产物。有研究表明，攻击性强的个体更偏爱看暴力电视节目(Bushman，1995；Fenigstein，1979)。为了判定二者间的因果关系，研究者们设计了一些实验。他们让一些被试观看暴力电影，而让另一些被试观看非暴力的电影。随后，这些被试有机会实施攻击行为，再比较两组被试的攻击行为。结果表明，无论是儿童还是成人，观看暴力电视的人比观看非暴力电视的人表现出更多的攻击行为。这就证明了观看暴力电视会导致攻击行为的增加。

图11-3　8岁时看暴力电视对30岁时犯罪行为严重程度的影响

而且，过多的电视暴力会使青少年和成人更容易认为现实世界中存在大量的暴力，并非常害怕自己会成为暴力的受害者。此外，攻击性电视节目中的暴力线索表征启动了攻击性记忆(Berkowitz，1984，1986)，即大众媒体中的暴力影像可以激活观众头脑中的其他暴力影像和记忆中的情感，从而使得攻击行为出现的可能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