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抑郁

抑郁(depression)也是研究者一直关注的一个重要的情绪维度。焦虑和抑郁往往被看作是消极情绪和神经质的重要构成成分，而且二者的关系极其密切，常常相伴而生，因此焦虑和抑郁的关系也是研究的热点，产生了大量的理论探讨和实证研究。在这一节，我们将首先介绍抑郁的相关描述和研究，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论述焦虑和抑郁的关系。

一、抑郁的外在表现

如前所述，抑郁是一种常见而备受关注的消极情绪，是一种因无力应对外界压力而产生的消极情绪体验。与焦虑相似，抑郁情绪出现时，也会伴随失眠、难以平静、注意力不集中等不适症状；但与焦虑不同，抑郁还将引起悲观、沮丧、忧郁、活动性和反应性下降等症状。抑郁的外在表现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从情绪体验的角度来看，抑郁的核心特征可以用快感缺失(anhedonia)来概括，即心情低落、体验不到生活的快乐，悲哀和冷漠成为了生活的主色调；从动机的角度来看，抑郁的个体往往感到所有的活动都枯燥无味，对生活和事物缺乏兴趣，认为自己无力也没有必要参加任何活动；从认知的角度来看，除了和焦虑相似的无法集中精力和记忆力下降外，抑郁还导致了消极的自我感受和绝对化的思维，如认为自己没有价值，看不到未来和生活的希望，认为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最后，从行为表现来看，抑郁者往往回避与人接触，不愿参加社交活动，并表现得反应迟钝、动作缓慢。

二、抑郁的类型

几乎所有人都有过不同程度的抑郁体验，抑郁症也有很高的发病率，被称为精神疾病中的“流感”。抑郁尤其是抑郁症的种类繁多，包括精神性抑郁和神经症抑郁、双相和单相抑郁症乃至其他特殊的严重抑郁症如更年期抑郁症等，不同抑郁具有不同的症状和影响源。以上都是变态心理学和临床心理学中对抑郁的分类。本节将着重介绍外源性抑郁和内源性抑郁的区别以及在人格特质的基础上提出的两种抑郁类型。

外源性抑郁和内源性抑郁在影响源上有着明显的不同。外源性抑郁(exogenous depression)主要由外界环境的变故引起；而内源性抑郁(endogenous depression)主要是由体内生理机能的失常所致，往往有更多躯体症状，也更为严重。但有人指出，外在诱因和抑郁之间不过是相关关系，而且外在诱因和潜在的抑郁倾向很可能有相互作用，因此，以影响源为分类标准是不妥的，从症状的反应模式对它们加以区分似乎更为有效。一般认为，缺乏反应性、兴趣丧失、深度抑郁、反应迟缓等严重症状是内源性抑郁特有的症状，是区分两种抑郁的有效指标(Strongman，1986)。

与上述抑郁的分类相比，另有研究者以人格特质为基础将抑郁区分为情感依附型抑郁和摄取型抑郁两种类型。情感依附型抑郁(anaclitic depression)主要以无助、无能和对被抛弃的恐惧为特征，主要由其接纳与理解的需要无法满足而生；而摄取型抑郁(introjective depression)则以强烈的自卑、自罪和自贬为特征，主要由其成就需要无法满足和苛刻的自我审查引起。两种类型分别与依赖(dependent)和自责(self-critical)的人格倾向有关。依赖反映着渴望亲近他人的需要，即对接纳、理解和社会支持的强烈需求。而自责则反映着个体对内化标准的关注和远大目标的追求，反映着其自我定义和自我认同的需要(Blatt，Cornell ＆ Eshkol，1993)。

三、抑郁的内在影响源

在面对相同的挫折情境时，有些人可以安然处之，另一些人却陷入抑郁不得自拔。显然，这种差异是由个体的内在因素决定的。研究者对抑郁的生物学和心理学根源进行了大量的研究。

神经递质对抑郁有决定作用。具体而言，抑郁与神经递质去甲肾上腺素和5-羟色胺的缺乏有关。有研究发现，认知压力会导致脑干部分去甲肾上腺素释放比例的增加，进而刺激相关神经元更快速度的吸收，最终导致去甲肾上腺素的缺乏，引发抑郁症状。还有研究发现，抑郁症患者大脑内5-羟色胺的利用率偏低(Yatham et al.，2000)。此外，研究者还指出，在正常条件下，神经元的外部有更多的Na⁺，而内部有更多的K⁺，这有利于控制神经系统的兴奋，但抑郁症病人的电解质的新陈代谢存在着失调现象，上述离子分布非常紊乱(Strongman，1986)。

而对抑郁的心理根源，社会认知流派强调那些与抑郁易感性有关的认知因素。Beck认为抑郁者特有的认知图式导致其形成消极的信息加工方式。这些图示在意识之外自动运作，以特殊的方式扭曲了个体对自我、世界和未来的看法，导致抑郁的感受和行为。认知扭曲的形式包括：过度推论(overgeneralizing)、人为推断(arbitrary inference)、个人化(personalizing)、灾难化(catastrophizing)等(参见表10-1)。

表10-1　　抑郁图式造成的认知扭曲

Beck还提出了两种导致抑郁的人格特质——社会奖赏型人格和自主型人格。社会奖赏性型人格(sociotropic personality)以高度渴望亲密、理解和接受为特征，而自主型人格(autonomous personality)的主要特征则是不喜欢寻求帮助，不易为他人的评价和批评所影响。依赖性或社会奖赏人格和自主性与抑郁都有显著的相关(Bartelstone ＆ Trull，1995)。此外，抑郁与归因风格、低水平自我评价、高水平的自我意识和低自尊等也有一定的相关。

四、抑郁的外在影响源

最直观也最常见的外在影响源就是生活事件。研究发现，多数抑郁症患者报告在抑郁出现前有严重的生活事件发生(Kessler，1997)。严重的生活事件是非常普遍的，但只有少数经历了类似生活事件的人会变得抑郁。因此，外在因素和个人因素对抑郁的影响是交互的，这与素质—压力模型的观点一致，即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抑郁易感性，这是由内在因素决定的，但抑郁的出现也需要压力事件的激发。二者同时作用，抑郁才会发生。

根据Coyne(1976)的人际模式，不良的人际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不仅对抑郁情绪的出现和保持有重要作用，而且会强化抑郁者的抑郁素质。抑郁者对自己维系关系的能力缺乏自信，因而需要向重要他人寻求安慰，来求证对方对自己关心的真诚性，但在重要他人提供了安慰后，他们又会怀疑这种关心的真诚性，进而会要求更大程度的安慰。但面对无休止的要求，他们的重要他人会表现出越来越多的拒绝行为。这使得抑郁者人际压力增加和社会支持程度下降，进而导致其抑郁水平提高。

研究表明，抑郁个体所处的社会环境拥有更多的人际冲突和人际伤害。对大学生的调查表明，与抑郁者打交道很不快乐，会给人带来较强的抑郁感；向他人寻求安慰不仅提高了抑郁个体对人际拒绝的易感性，而且使重要他人的抑郁敏感性也有所增加(Joiner ＆ Alfano，1992)。对依赖型个体和自责型个体的研究表明，依赖型个体过高的人际卷入程度，会阻碍重要他人对个人目标的追求，增加其来自成就和人际方面的压力，而且导致了社会支持的下降。而自责倾向则可能使个体因强调对目标的追求而失去良好的人际关系，导致社会支持的缺乏和人际压力的出现。这些都会增加他们的抑郁易感性(Priel ＆ Shahar，2000)。

总之，抑郁是在内在因素和外在因素的交互作用下产生的。作为一种消极情绪体验，抑郁在症状表现和影响因素等各个方面都与焦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五、焦虑和抑郁的共生关系

焦虑和抑郁的关系之所以成为近年研究者的重点，主要是因为用临床和实证方法区分两者的难度。研究表明，患者自我报告的焦虑和抑郁的相关往往在.45～.75之间；临床医生或教师评定结果也表明，二者有高相关。在临床表现上，焦虑障碍和抑郁障碍也往往同时出现，焦虑可以说是抑郁症和抑郁精神疾病的伴生物(Clark ＆ Watson，1991)。为了明确焦虑和抑郁的关系，研究者提出了焦虑和抑郁的三重模型。

在这个模型中，焦虑和抑郁的症状表现被区分为三种不同的类别。第一类症状表现是非特异性的症状表现，包括焦虑和抑郁所共有的情绪反应和症状，如失眠、易怒、难以平静、注意力不集中等。另外两类症状表现则是焦虑和抑郁的相对特异性表现。抑郁的特异性反应主要包括与快感缺乏或积极情感缺失有关的症状，如对事物缺乏兴趣、没有活力、生活失去意义等；而焦虑的特异性反应主要包括与躯体的紧张和唤起有关的表现，如呼吸急促、头昏目眩、口干舌燥等(Clark ＆ Watson，1991)。该模型得到大量研究的支持。对相关量表进行内容分析后发现，区分效度良好的焦虑量表只是测量了焦虑的生理唤起症状，而非作为非特异性成分的焦虑心境；区分效度良好的抑郁量表也只测量了兴趣和快感的丧失，而不是其他抑郁症状。从临床症状来看，也只有部分的焦虑和抑郁症状可以用于有效地区分焦虑和抑郁患者。最后，对量表进行因素分析后的结果也证明了模型的三个潜在结构。研究者(Watson et al.，1995)用心境和焦虑症状问卷(Mood and Anxiety Symptom Questionnaire，MASQ)和其他症状认知测量指标发现，快感缺乏的抑郁量表和焦虑唤醒量表在5个不同的样本中都发现了结构上的分离，并有良好的聚合效度和区分效度，而其他部分则是非特异成分的良好指标。

还有研究者从另外的角度明确了二者的差异。鉴于精神分析理论家把抑郁看作是压抑愤怒的结果，有研究者通过愤怒的预测作用确定了抑郁和焦虑的区别和联系。愤怒包括外部愤怒、内部愤怒和愤怒控制三个维度。其中，内部愤怒是压抑愤怒思想和情感的倾向，外部愤怒是向环境中客体和个人表达攻击行为的倾向，而愤怒控制则是控制和阻止愤怒表达的能力。研究发现，焦虑和抑郁可以同时用内部愤怒和缺乏愤怒控制来预测，但是外部愤怒却只能预测抑郁。此外，自责、多思、灾难化、积极的再评价等认知指标可以同时预测焦虑和抑郁，但接纳只能预测抑郁(Bridewell ＆ Chang，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