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焦虑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焦虑(anxiety)都是精神病学家和临床心理学家的重点关注对象。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压力无处不在，焦虑似乎成为每个人的日常情绪体验。尽管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这个词描述了那种担心、忧虑和不安的心理状态，但在生活中却几乎没有人去深究它真正的内涵和外延，心理学家当然例外。在早期的研究中，临床心理学家和变态心理学家将重心放在其病态形式——焦虑障碍上。到了现在，人格心理学家开始关注焦虑体验的正常形式，即特质焦虑。有证据表明，焦虑障碍和特质焦虑有相似的内在过程，如对威胁刺激的过度警戒，焦虑障碍个体有较高的特质焦虑水平(Eysenck，1997)。下面，我们将主要从特质焦虑这一较宽泛的人格维度着手，理解“焦虑”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词语。

一、焦虑概念的本质

许多心理学家都曾试图准确地界定焦虑，但由于出发点和视角的差异，焦虑的定义可谓千差万别。Freud认为，焦虑是一种自我知觉和应对威胁时所作的反应，是一种不愉快的、伴随有生理症状的、由意识经验感知到的现象。Rogers认为，焦虑是一种不安的紧张状态，这种状态主要因为个体自我内部不同经验的不一致而产生。May将焦虑看作是个人因为与基本存在感有关的价值观受到威胁而产生的恐惧感。Honey认为，焦虑是富于敌意的世界中个体体验到的一种孤独、无助的感受。Watson和Friend则认为，焦虑是个体在社会情境中产生的一种情绪，主要特征包括不自在、苦恼、害怕别人的批评等。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根据情绪的构成成分——认知、生理和行为三方面对焦虑做如下的界定：首先，从认知层面来看，焦虑是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快的主观感受，会使人产生紧张和恐怖的感觉；其次，从生理层面来看，焦虑伴随有明显的生理反应，如心率增加、血压上升等；最后，从行为层面来看，焦虑将导致个体的特定行为反应的发生，如逃离、争斗或试探等(Carducci，1998，pp.412-413)。

二、特质焦虑与状态焦虑

从情绪状态的稳定性出发，研究者将焦虑分为状态焦虑(state anxiety)和特质焦虑(trait anxiety)两大类。状态焦虑是指焦虑的暂时波动状态，是个体面临威胁情境时体验到的、短暂的情绪反应；而特质焦虑则是个体体验到焦虑的倾向性，是对危险情境的预先反应倾向。更准确地说，特质焦虑是对紧张、恐惧乃至不断提高的自主神经系统活动水平做出反应的稳定倾向(Spielberger et al.，1970)。几乎所有人都可能体验到暂时的不安和紧张(状态焦虑)，但人与人之间在焦虑倾向性(特质焦虑)上存在很大差异。特质焦虑和状态焦虑在焦虑反应的范围和强度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Carducci，1998，pp.417-418)。

就反应的范围而言，状态焦虑往往在威胁情境下出现，是个体对具体刺激的情绪反应，在威胁情境消失后，状态焦虑也会消失；特质焦虑则具有跨情境的稳定性，可被看作是个体稳定的情绪反应风格，可用于描述个体之间焦虑程度的差异。例如，面试是一种典型的焦虑唤起情境，低特质焦虑者也会为之焦虑，但是面试一结束，焦虑就减轻或消失了；而高特质焦虑者则不然，焦虑对他们的影响是弥散的、无处不在的，在任何情境下，他们都是最容易焦虑的人。两种焦虑的反应强度也存在着差异。与低特质焦虑者相比，在面临相同的威胁情境时，高特质焦虑者会体验到更强烈的焦虑感受。例如，同样是面试，所有人都会担心，但是高特质焦虑者会更焦虑，更担心。

虽然有着上述不同，状态焦虑和特质焦虑却不是截然分离的。每个人都能在特质焦虑的维度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过是位置有所不同而已；每个人也都有焦虑的状态，不过出现的频率和强度不同而已；特质焦虑通过频繁的、强烈的状态性焦虑表现出来，反过来，由于特质焦虑的个体差异，不同个体的状态焦虑也有所不同。从某种程度上讲，两种焦虑是同时作用的，或者说，任何焦虑状态的出现，都与特质焦虑的调节作用分不开。Spielberger(1972)等对这一过程做出了详尽的说明。

如图10-1所示，在面临威胁刺激时，由于特质焦虑水平不同，不同个体表现出不同水平的焦虑反应，因而会对刺激做出不同的认知评价，由此引起不同的认知预期、生理反应和主观感受，促使个体表现出不同的避免焦虑的适应性行为，最终在多数情况下也产生了预期的效果——焦虑程度下降，然后通过感觉、认知和防御机制的反馈，个体会根据生理需要、内部刺激、防御机制的反馈等再度做出认知评价，进一步影响个体的预期和生理反应，从而再度引起与认知和情感反应相应的行为反应，如此不已。接下来，我们将从生理、认知和行为三个层面对焦虑发生的内在过程及其产物做进一步的探讨。

图10-1　焦虑的内在过程

三、焦虑的生理反应

焦虑的生理反应主要体现在交感神经系统的唤起上。威胁刺激将导致交感神经系统的活动水平增加，从而引起身体的各种适应性反应。具体表现为：心率增加、血压上升、呼吸加快，使得肌肉获得足够的血液和氧气，尽可能变强；肾上腺素释放量增加，以使个体更持久、更好地应对压力；瞳孔放大，以更清楚地观察威胁来源。不仅如此，焦虑情绪还将引起其他系统的抑制乃至关闭。例如，在威胁情境下，个体的生殖系统和消化系统的活动将受到压抑。此外，焦虑情绪还将影响到个体的日常进食行为和睡眠状态，严重时会引起食欲不振和失眠(Strongman，1986)。

焦虑的进化观点认为，焦虑情绪反应是在进化过程中保存下来的防御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助于充分利用身体资源以应对可怕的潜在威胁。以Gray的理论为基础的特质焦虑的神经生理假设指出：对焦虑的易感性主要取决于行为抑制系统的高反应性，这种高反应特性使得高焦虑个体对惩罚信号、非奖赏信号和新奇刺激更为敏感(Gray ＆ McNaughton，1996)。分子遗传学研究则表明，一些神经递质如去甲肾上腺素、5-羟色胺、谷胺酸等在上述神经系统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调节着高焦虑个体对惩罚信号的敏感性(Zuckerman，1995)。

四、焦虑的认知维度

如图10-1所示，焦虑的认知成分首先体现在个体对焦虑刺激的认知评价上。根据认知理论，特质焦虑的本质就是刺激选择、信息解释等信息加工过程的系统偏差。故而，特质焦虑最重要的功能是帮助个体更早地觉察环境中潜在的威胁信号，更快引发个体的防御反应(Eysenck，1992)。研究表明，高特质焦虑者会选择性地注意威胁刺激，并倾向于将模糊刺激解释为威胁刺激(Calvo ＆ Cano-Vindel，1997)。

焦虑的认知特征包括认知内容、认知操作、认知结构和认知产物等四个方面(Ingram ＆ Kendall，1986)。其中，认知内容是指实际表现和考虑的信息；认知结构则是内容在记忆中组织和表达的方式，认知操作是认知的过程和程序，认知产物则是内容相互作用的结果。当个体知觉威胁刺激时，相关的认知图式就被激活，开始对事件做出评价，并为适应某个图式，对事件的真实信息做出调整，因此，对事件的解释是真实信息和认知图式共同作用的结果(Beck，1985)。此外，在焦虑发生的过程中，可以预期在刺激和反应中也有“认知中介”的作用。根据认知预期理论，在做出条件反射、榜样观察和信息传递的过程中都可能形成对焦虑的预期(Reiss，1980)。预期一旦形成，在我们遇到相似刺激时，就预感可怕的事情又要发生，焦虑就出现了。

大量的实证研究支持上述假设。研究表明，焦虑障碍患者和高焦虑倾向的正常被试能够更好地知觉到与恐慌相关的词汇，并对之做出反应(Calvo ＆ Cano-Vindel，1997)。其他研究者还指出，高特质焦虑个体对威胁刺激过度的注意和夸大的解释偏差不仅体现在个体对外在刺激的反应上，而且体现在个体对内在信息(如自身的生理活动性和行为等)的反应上(Eysenck，1997)。还有研究表明，高特质焦虑者尽管客观上没有任何不良的症状，但他们更易于察觉自己的沮丧感受，更关注自己的内在感受，也更可能报告自己的不良体验(Calvo ＆ Cano-Vindel，1997)。

事实上，认知因素不仅在焦虑的形成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其本身也是焦虑反应的重要结果。在焦虑状态下，我们的思维开始变得混乱、固着，容易出现思维停滞的现象。考试中大脑一片空白，出了考场答案却跃然而至，这是很多人都遇到过的现象。

五、焦虑的行为维度

相对于焦虑的认知成分，其行为成分则比较容易观察。总的来看，焦虑的行为反应主要包括以下三种类型：连贯程度下降、攻击和回避。

行为连贯程度的下降表现为，当我们焦虑时，原本非常顺畅、自然的行为开始变得不连贯，令人尴尬。说话开始变得结结巴巴，音调变得异常且难以控制，四肢会出现颤抖现象或者开始无意识地、心不在焉地玩弄衣服或头发。总之，焦虑的情绪状态使人变得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攻击和逃避这两种反应可以用斗争—逃避反应模式(fight-or-flight reaction)来概括。我们知觉到威胁时，会出现心跳加速、呼吸加深等一系列生理反应，本能地准备战斗；但是当威胁力量过于强大时，我们会明智地“战略性撤退”。面临身体威胁时会如此，面临心理威胁时也会如此。当考试失利时，我们要么与之“斗争”，争取在下次考试中挽回面子；要么尽力不去想这件事，以“回避”这种威胁。还有研究者发现，人们在感到焦虑时，还会以趋近—友好的方式反应。至少有一半人，尤其是女性，会通过向他人寻求支持来缓解焦虑(Taylor，2000)。

六、社交焦虑：特殊的焦虑类型

焦虑的种类非常繁杂，但生活中常见的焦虑类型主要包括社交焦虑(social anxiety)、考试焦虑(text anxiety)和焦虑障碍(anxiety disorder)等几种，下面我们将着重介绍社交焦虑这个重要的人格维度。

顾名思义，社交焦虑就是与社会交往或社交活动有关的焦虑，与“羞怯”基本同义。社交焦虑发生时，具有一般焦虑的生理、认知和行为反应。但是作为焦虑的一种特殊类型，它也有自身独特的表现。在社交焦虑者看来，即将或正在面对的社交对象是威胁来源。他们与人交谈时，往往因紧张而不由自主的结巴或出现口误，结果不仅自己尴尬，还使人觉得他们紧张、压抑和不友好(Cheek ＆ Buss，1981)。

虽然这些行为往往被视为性格内向的表现，但是从本质上讲，它们又并不等同于内向。因为，尽管社交焦虑者在客观上并没有很多朋友，也很少有求助，但是他们渴望友谊和关怀(Zimbardo，1977)。研究表明，约有2/3的社交焦虑者认为自己的社交焦虑“是件麻烦事”，其中有1/4的人愿意通过专业人员的帮助克服社交焦虑(Pilkonis，1977)。

有研究者认为，社交焦虑背后真正的原因是评价恐惧(evaluation apprehension)。这就是说，社交焦虑之所以产生，是因为社交焦虑者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尤其害怕别人对自己的消极评价。有研究发现，社交焦虑者不仅非常关心他人对自己的评价，而且还更倾向于将他人的评价解释为消极评价(DePaulo，Kenny，Hoover ＆ Oliver，1987)。任何能引起他人评价的情境对他们来说都是威胁。这就使得他们表现出了回避威胁的行为倾向，如拒绝参加社交活动、逃避与人会面、避免当众发言等。如果实在无法回避，他们则会通过避免与人发生目光接触、缩短谈话时间等方式减少他人发现错误、做出消极评价的机会(Farabee，Holcom，Ramsey ＆ Cole，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