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归因风格
一、归因与人格
当遭遇某种事情时，不论它有利还是有害，我们总会探寻其背后的原因。这种对事情发生的原因进行推理的认知过程，心理学家称之为归因(attribution)。社会心理学家F.Heider认为人们有两种强烈的需要：一是对周围环境形成一贯性理解的需要，二是控制环境的需要。为了理解并控制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人们就必须能预测其他人会怎样行动。而要想预测他人的行动，我们必须了解是哪些因素决定人的行为。因此，在人际交往过程中，人们总是会通过对一个人的行为做出解释来判断他是怎样一个人。例如，对迟到的学生，老师在决定处理方式前会推测他迟到的原因，如果老师认为该学生懒惰，所以才会迟到，他不可能会饶恕这一行为；如果他认为这个学生之所以会迟到，是因为他家离学校确实比较远，他多半会原谅这个学生。可以说，人们在很大程度上要通过归因来形成对他人的认识，在此基础上才决定怎样与这个人打交道。
社会心理学家关心的是人们如何通过归因过程来“知人”，而人格心理学家之所以也对归因这一概念感兴趣是因为人们同样通过这一认知过程来“知己”。对自己的行为及其后果进行不同的归因，显然会使人们对自己产生不同的认识。例如，一个男人失恋了，他会扪心自问：我为什么不能赢得她的芳心？如果答案是“我魅力不够”，那么这个男人的自尊心定会受到挫伤；但倘若他觉得自己挺好，是那个女人不懂得欣赏，那么这次失恋就对他不能构成打击。可见，人们可以通过归因来认识自己，评价自己。其结果是，不同的归因方式产生不同的自我印象，进而产生人格上的差异。
人人都会对事件进行归因，每个人在归因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独特的一贯的模式，称为归因风格(attributional style)。也就是说，采用归因这一认知过程解释我们的世界时，人与人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这一差异首先表现在归因者的意愿和对自己的信心上。
(一)归因不确定性和归因复杂性
人格心理学家用归因不确定性(attributional uncertainty)这一维度来区分相信自己归因能力的人与不相信自己归因能力的人。虽然Heider和Kelly都认为人们需要利用归因来减少社会生活的不确定性，但是有研究者发现不是所有人都对自己了解事件之间因果关系的能力有足够的自信(Weary ＆ Edwards，1994)。在归因不确定性维度上得分高的人不相信自己能够发现事情之间的因果关系。他们不是不愿意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做出解释，而是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缺乏自信。研究发现，轻度和中度的抑郁症患者在归因不确信性这一维度上得分比较高。这类患者不能肯定自己所认识的行为与遭遇之间的因果关系是否正确，所以归因不能使他们产生安定感，他们只能以减少活动来控制生活中的不确定性(Weary ＆ Edwards，1994)。所幸的是，进一步研究发现，在归因不确定性上得高分的人可以用一定方式提高对自己归因能力的自信(Weary ＆ Jacobson，1997)。
人们对自己的归因能力有褒有贬，他们利用归因解释事件的意愿也有强有弱。人格心理学家用归因复杂性(attributional complexity)这一维度来区分强意愿的人和弱意愿的人(Fletcher，Danilovics，Fernandez，Peterson，＆ Reeder，1986)。在这一维度上得分高的人不仅有很强的对事件做出解释的动机，而且对自己推理的质量也有很高的要求。他们不仅仅用单一的因素来解释事件，而是去探求导致事件发生的多重因素；他们还会对自己的归因过程进行分析以查漏补缺。总之，乐意对事件进行归因的人会不遗余力地使这一过程尽善尽美；而弱意愿的归因者只是对事件的原因进行不求甚解的分析。研究发现，轻度和中度抑郁的人倾向于对事件进行复杂归因，他们相信导致事件的原因有很多，并且会同时考虑环境因素和个人因素；而不抑郁的人则不然。有趣的是，严重抑郁者的归因意愿也很弱。那些毫不关心自己周围事件来龙去脉的人显然也会四处碰壁，陷入无助的境地。
(二)归因内容维度
以上两个维度分别在归因者对自己相关能力的自信程度和归因者的意愿强弱两个方面对人们作出区分，人们在信心和意愿方面的不同使得他们在归因过程一开始便显示出不同的风格，但这还不是归因风格的全部。归因风格更重要的层面与人们在归因内容方面的偏好有关。所谓归因内容，这里是指归因者所认为的导致事件发生的因素。导致一个事件发生的原因有很多，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原因对同一事件作出解释。人们这方面的差异可以通过以下四个维度来描述：
第一个维度是控制点维度。控制点这一概念最先由J.B.Rotter提出。用来描述人们对导致事情发生原因的不同预期。有的人相信事情的发生是自己造成的，这样的人被称为内控者；而在控制点维度另外一端的人则相信事情总是由自身以外的一些因素操纵的，这样的人被称为外控者。内控者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归因时，总是寻找个人因素，如自己的能力、个性、容貌、努力程度等，他们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外控者归因时喜欢寻找自身以外的因素，如运气、缘分、他人的影响、事态的变化等等，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造化无常，天意弄人”。
第二个维度是稳定性维度。Weiner认为人们归因时对不同原因的偏好不仅可以用控制点维度来描述，还可以在另外两个维度上加以区分。其中之一便是稳定性维度。人们用来解释事件的原因，有些是时时变化的，比如说运气，它对事情的影响就是随机的；而有些因素就很稳定可靠，比如技术和能力，常言道“只要有一技傍身，就可以走遍天下”，知识和技能是可以终身受用的。
第三个维度是可控性维度。在这一维度上可以看出，有些用来解释事件的因素是可以由个体的主观意志决定的，比如说努力程度，个人可以决定自己努力还是不努力；有些因素就超出了个人的控制范围，如运气、自己的能力(事到临头，不可能一下子提高能力)等。
第四个维度是普遍性维度。这一维度是在研究归因对习得性无助的影响的过程中发现的。有些用来解释事件的因素适用于许多不同的情境，比如说智力，一个在数学考试中失败的学生如果将这一结果归罪于自己智力低下，那么他不会奢望自己能通过在物理、化学、语文等许多其他领域取得好成绩来找回面子，因为智力影响的范围实在太广泛了。喜欢以适用于许多情境的因素归因的倾向叫做普遍归因，而在普遍性维度另一极端的归因倾向叫做具体归因。采用具体归因的人用来解释事件发生的原因只适用于此时此地，换一种情境它将不会起任何作用，比如，上例中数学考试不及格的学生，如果认为这次没考好是因为自己刚好没有认真复习数学，这种归因不会影响他对其他科目的信心。
通过以上讨论，我们可以了解，不同归因者在整个归因过程中，不仅在自信和意愿方面表现各异，而且在原因的选择方面也各有所好。也就是说，个体在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做出解释时，在上述几个方面都表现出独特的风格。不同风格的归因者认识自己的方式当然也不同，这种不同会影响到人格的各个方面。我们可以在人的各种归因偏好中区分出几种相对稳定的风格，不同的归因风格造就不同的人。
(三)解释风格
解释风格(explanatory style)这一概念最早用来解释习得性无助感的形成。研究者(Abramson，Seligman ＆ Teasdale，1978；Miller ＆ Norman，1979)假设：人类的习得性无助是由失控感发展而来的。当一个人感到自己不能控制事态发展时，他就会问自己“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这种情形？”如何回答这一问题就决定了他是否会形成无助和抑郁。换句话讲，要知道一个人会不会体验到无助感和抑郁，得看他对失控事件做出怎样的归因。
那么，怎样的归因风格会导致抑郁和无助呢？研究发现：用内部的、稳定的、普遍适用的因素对失控事件(如失业)作出解释的人更容易滑向抑郁的深渊；而用外部的、不稳定的、只适用于具体情形的因素来解释失控事件的人则会远离抑郁和无助感。如果一个人认为保不住工作是因为自己没能耐，那他就采用了前一种归因风格，这种归因几乎卡死了一切改变现在不利处境的希望，使其只好默默忍受，最后陷入抑郁。而如果此人认为自己之所以会丢饭碗是因为目前的老板不喜欢他，那么这件事对他而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采用后一种归因风格的好处是给自己留了很大的余地，不会陷入死胡同，自然也不会抑郁了。
在解释风格上的个体差异不仅仅可以用来解释抑郁和无助感，还可以用来区分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这一点将在下一节谈到。
二、控制点维度与自尊
归因风格这一变量会影响到与人格有关的许多关键因素，其中之一就是个体对自我的价值评价——自尊。对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成功与失败)作出不同的解释，会对人的自尊造成不同的影响。相应的，出于对自尊心的保护，人们也会以各种方式调整自己的归因风格。在构成归因风格的各维度中，控制点维度与自尊的关系最为直接密切。很显然，不论是消极的事件(失败)还是积极的事件(成功)，必须归罪于或归功于个体本身，才会影响其自尊。具体来讲，对事件做内部归因会牵涉到人对自我价值的评价，如果对消极的事件做内部归因，会威胁到归因者的自尊；而对积极的事件做内部归因，则会巩固归因者的自尊。如果对事件做外部归因，则无论事件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不会改变归因者对自己的评价。为了保护自尊心，人们会不由自主地采取一些办法来把自己的归因导向较少威胁的一面。
(一)自我妨碍
自我妨碍(self-handicapping，或自我设障)是个体保护自尊的其中一种方式。有研究者(Jones ＆ Berglas，1978)发现，有些人在面临重要任务时，会为自己制造一些障碍，这些障碍会降低成功的可能性，但也可以成为失败后的借口。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人用增加失败风险的代价来换取呢？答案当然是自尊。如果在重要任务中失败，能力差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而对任何一个人来讲，承认自己能力差都是对自尊心的一个沉重打击，这种打击是很难承受的。而如果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有一些障碍，一旦失败，人们可以将它归因于这些障碍，倘若任务成功，人们当然会把它归因于自己的能力。可见，从保护自尊心的角度讲，这种自己制造失败原因的做法是只赚不赔的。例如，学生在重要考试之前还天天玩耍，如果考砸了，就归咎于自己努力不够，这种归因比起承认自己能力低下对自尊心造成的伤害要小得多；而一旦考的不错，就说明自己的能力出类拔萃，自尊心会得到极大的满足。但自我妨碍者给自己设置的障碍都是非常真实的，会极大地降低他们成功的可能性，甚至会威胁到他生活的其他方面。例如，有的学生在重要考试前会突然生病，这些病其实都是他们自己有意无意制造出来的真实病症，例如通过淋雨患上感冒、肺炎等，这种做法为他们可能的失败提前找到不威胁自尊的理由，但是生病不仅影响了他们的考试，还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健康。
(二)弱势群体的自尊维护
弱势群体中的人大都具有一些被社会大众所轻视的特征或身份，例如，妓女、犯人、精神病患者、少数民族、肥胖者、相貌丑陋者、同性恋者等等。按常理，一个人评价自己时，或多或少会考虑到自己所属的群体是如何被社会评价的。所以，有研究者假设，弱势群体中的个体，其自尊水平比一般人要低(Cartwright，1950)。然而还有一些研究者发现，尽管弱势群体受到轻视，但这并没有降低其成员的自尊水平(Crocker ＆ Major，1989)。
如何解释这种看似矛盾的发现呢？人格心理学家考虑到归因风格的影响。身处弱势群体的人往往采取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将消极事件归因于外部因素，尤其是他人的歧视态度。这样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处于被人们轻视的群体中却依然能自我感觉良好。比方说，一个同性恋者失业了，他可以觉得这是因为上司对同性恋者有成见。这样他就不必为别人的弱点而贬低自己。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把消极事件归因于他人的偏见并不总能保护弱势归因者的自尊。有研究者(Ruggiero ＆ Taylor，1997)发现，除非对方的歧视很明显，女人和少数民族(亚裔美国人和非裔美国人)很少将失败归因于评价者的成见。因为，如果如此归因，他们会觉得自己无法得到他人的接受，是社交能力低下的表现。另外，还有研究(Crocker，Cornwell，＆ Major，1993)发现如果弱势群体成员的弱势地位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他就很难采用外部归因，比如肥胖者。其实人通过训练后，总是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体重的，而有的人因为无法坚持而肥胖依旧，那么他就很容易陷入自责。可见，要想了解归因风格如何影响弱势群体成员的自尊，仅仅考虑控制点维度显然不够，还得加上可控性维度。
三、归因风格与成就动机
成就动机是人格心理学家最感兴趣的研究对象之一。而Weiner(1979，1986)则将归因风格带入了这一领域。Weiner认为归因风格这一认知变量会影响人们面对成败结果时的感受，进而影响他们的成就动机。他确定了影响成败的六个因素：个人能力、个人的努力程度、运气、任务难度、身心状态以及他人的影响。如果再考虑归因风格的几个维度，我们可以得到表9-1所示的关系。
表9-1 成就动机的决定因素分类表
根据Weiner的理论，一个人如果将成功归功于自身素质，就会感到自豪；而将失败归罪于自身素质，他就会感到羞愧。另外，如果他将自己的成功与失败归因于外在因素，如运气、环境和他人影响等，他就不大可能有这些情绪反应。不同的归因风格会导致不同的成就动机。
归因的稳定性也能影响成就动机。我们可以用自身相对稳定的素质(如智力)或自身可变的因素(如付出的努力)来解释我们的成败。如果一个人认定在考试中失利是因为自己智商太低，那么根据Weiner的理论，他很难振作起来为下次考试努力学习。因为智力很难在短时期内有所改变。另一方面，如果这个人觉得这次考试失利是因为自己努力不够，那么他会很快走出失败的阴影，为下次考试做准备。因为努力程度是可以由自己的意志改变的。
如果综合考虑两种维度的影响，我们可以得到更完整的归因风格对成就动机的影响模式。具体来说，对于失败，用内在的稳定归因(如能力)会削弱一个人的成就动机，而用内在的不稳定归因(如努力程度)则会增强一个人的成就动机；对于成功则有所不同，作内在的稳定归因会增强一个人的成就动机，作外在的不稳定归因(如运气)则不会影响成就动机。
研究者设计了很多实验来验证这一模式。如在一项研究(Weiner et al.，1972)中，被试在一个数字置换任务中不断遭遇失败。有的被试把自己的失败归因于努力和运气等不稳定的因素，他们对下次成功的期待就更高一些。而另外一些被试则把失败归因于能力和任务难度等稳定的因素，他们对下次的成功不抱太高期望。这些研究表明，人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归因风格来提高自己的斗志。这一点很受教育家们的欢迎，也为那些追求成就的人提供了唾手可得的精神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