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青州西辛战国墓中的金银器皿带有外域草原民族的艺术

山东青州市文物局　庄明军　张安生

2004年11月初至12月底，为配合青州市济青公路改造工程，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青州市文物局联合组成考古队，对叠压于公路底下的这处古墓进行了抢救性发掘。

该墓为一座“中”字形的大型竖穴土坑墓，封土早已不存。南北向，有南北墓道和墓室组成。除南墓道被现代建筑和道路占压外，整座墓已清理部分南北总长80.55米，如按照墓道坡度推算，墓葬全长大约100米左右。墓道分为上下、内外两部分，即大墓道套小墓道，小墓道呈台阶状下斜，直达棺室底边，而大墓道呈斜坡状，下端与墓室上口相接成平面。如果按照大墓道的修筑形式，该墓为战国时期；如果按照小墓道到达墓室底部的形式看，该墓又具有西汉的时代特点。墓室内接近二层的填土均经过夯打，夯窝分布在方形网格内。该墓规模巨大，是迄今为止山东发掘的同类墓葬中最大的一座。从其总体形制来看，与同类的战国齐墓基本一致，但修筑特别考究。根据墓葬形制、建筑方式和出土器物初步判断，该墓的时代约属于战国末期，下限或许到西汉建国之际。墓主可能是齐国的贵族，甚至是齐王室成员。石棺中央为木质棺椁，因早年多次被盗木棺椁内早被盗掘一空，侥幸在石椁和木椁之间发现一个木质器物箱，内有铜鼎、铜壶、铜敦、铜锅、铜灶等铜器，还有金质环首刀柄、银豆盒、银盘、玉剑珌、玉剑璏、象牙、骨角质博具等。

今天我们在这里，只针对该墓所出土的金环首刀和银豆盒来分别论述两类器物的艺术特点，进而就其艺术特色与草原文化的相比性，试阐述其来源和传播，由此推断这类具有草原文化艺术的金银是得益于草原丝绸之路的不断东渐，是草原丝绸之路向中原发展延伸的有力证据。

一、纯金环首刀柄

在该墓中清理被发现的木质边箱时，曾发现铁断剑和锈蚀严重的铁剑局部，后来怀疑并认可其剑柄，即是此纯金环首的刀剑柄。该纯金环首状刀剑柄，高10厘米，最宽处为8厘米经过仔细地观察，其形状为一只前腿曲跪，头颈高昂的似鹿非鹿的奇怪动物。该动物犄角呈花状并后仰，与前腿的兽蹄相连，耳朵被犄角下压，一边呈柳叶状，另一边露出耳角。耳朵的前部，高凸处为眼眶，再前为眼睛，在眼睛的正上方为内凹的鼻孔，鼻孔前有一片三角状的细细的绒毛状饰，再前则是极度夸张弯曲的勾喙状鹰嘴。这样弯曲成象鼻状的勾喙，因为有上下分界线，且上部宽厚大于下部，应为鸟喙，且又因前部呈勾状，应为鹰嘴无疑。但除去这一部分极像鹰嘴前喙之外，其它部分则分明是食草动物的特征。所以，这件鸟喙与食草动物组合而成的纯金刀剑柄，引起了我们的极大兴趣。通过对其不间断的查找研究，终于在一些文章报刊上找到了与之相近相似的动物形象和装饰造型艺术，最终确认其与草原文化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查阅了若干有关草原动物的金质、青铜镏金及青铜的动物纹样后，发现2002年《文物》月刊第六期中，乌恩先生写的《论中国北方早期游牧人青铜带饰的起源》中有许多线描图，与本文中的纯金环首刀柄多有相似之处。如图1、图2、图3、图4、图5、图6都有硕大夸张的犄角，都是马蹄状兽蹄，就连耳朵也有相似之处。嘴部都带有鹰嘴勾状形鸟喙，只是我们青州西辛古墓中出土的这件，为了组成环形，有意将勾状鸟喙形嘴夸大弯曲成半圆形了。所以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和共同处。由此可推断，它们是承袭了相同的民族文化艺术。

该文中认为这类草原文化艺术的源头有别于斯基泰文化。众所周知，斯基泰文化是分布于黑海北岸的早期铁器时代文化，尤其以兵器、马具和“野兽纹”艺术著称于此。这类“斯基泰野兽纹”的早期母题比较单纯，像屈足伏卧鹿，卷曲成环的猛兽形状，在夏家店上层文化中都已出现，而且年代要早于“斯基泰文化”。但不可否认，战国晚期的中国北方动物纹样吸收了阿尔泰艺术的某些风格，出现了怪兽纹、后半个躯体翻转的动物形象等①。这是准格尔旗西沟畔出土的三种怪兽纹金饰片，怪兽的躯体呈鹿或马形，配以鹿角和鹰嘴。还有陕西神木县纳林高兔出土怪兽形象金冠顶饰，怪兽系圆雕，躯体似鹿，口为鹰嘴，尾端和巨角枝端似鹰头。“这种兽体鹰喙及兽体其他部位配以鹰头的艺术风格，不是中国北方固有的因素，是在战国晚期突然出现于中国北方的动物纹饰。”②那么，这种奇怪的动物纹样来源于哪里？并且这种怪兽纹样的装饰一直延续到秦汉时期，在中国的北方草原地带，也经常发现这类纹样，如在同心倒墩子、西丰西岔沟等地都有类似的纹样器物出土，在倒墩子墓地M19出土的2件浮雕带饰，其表面都有两个相向的怪兽，形体似马，口呈鹰喙状。另外，在西丰西岔沟也出土一件怪兽带饰，怪兽形象怪异，尾端及其他部位配以鹰头，类似相同的怪兽纹样，在米奴辛斯克盆地马里雅索瓦也采集到一件。这类形状的怪兽纹样，与阿尔泰巴泽雷克文化艺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在著名的巴泽雷克2号冢，死者身上的纹身图案，也有着大同小异的相似，如极度夸张加大的鹰的喙部，夸张的梅花状的鹿角，似马又似鹿的前蹄，这些图案纹样与青州西辛战国墓中出土的金质环首刀柄，有着极大的相似和类同。无论是斯基泰纹样艺术，还是阿尔泰巴泽雷克纹样艺术，他们都来源于草原，来源于西北方的草原民族。我们把出土这类纹样的地点标注一下，在地图上就会形成一条贯穿着东西方、一条看不见的丝绸之路③。也有力的说明了：在公元前5到3世纪期间，欧亚大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之间存在着频繁的接触，在文化和艺术上必然会遵循着相互影响，相互借鉴，相互渲染的艺术演变过程。所以也可以说，这是草原丝绸之路上的一种文化现象。

在徐州西汉宛朐侯刘埶墓中出土了一件纯金带扣，其中的装饰纹样与青州西辛战国墓出土的纯金环首刀柄也有相似之处。如这类动物的前腿都是前跪，而前者后腿则是绕过头来弯曲成半圆形，与后者的极度夸张的鹰喙状嘴有着同工异曲之妙，与之相类同的还有江上波夫、水野清一著录的《内蒙古、长城地带》所收录的青铜式流金带扣。在前苏联境内也发现了类似的怪兽艺术，被统称为斯基泰风格艺术。在1998年《文物》月刊第8期中，邹原本、韦正先生合写的《徐州狮子山西汉墓的金扣腰带》一文中，还把广州西汉南越王墓出土的猛兽咬斗纹的镏金青铜带扣上的纹样，列入了斯基泰艺术风格。因为该墓中也出土列瓣纹银豆盒，与青州西辛战国墓所出土的列瓣纹银豆盒，形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南越王墓出土的银盒盖上的抓钮为铜质，而青州战国墓中出土的银豆盒盖上的抓钮则是带有铁质。下面将详细论证列瓣纹银豆盒与草原丝绸之路的关系。

二、银豆盒

高23厘米，盖与豆腹皆为列瓣形水滴状纹饰，如照片、线图所示。腹与盒盖的口沿部发现镏金，并有錾刻花纹，其列瓣纹为明显的捶揲工艺。通过历年来的考古资料可以证明，中原地区在战国之前，还不懂得如何提炼白银，像这件捶揲工艺如此精湛的银豆盒，很显然不是中原本土的产物，应该是属于舶来品。而它的原产地在哪里？是如何传播来的？这就需要我们寻根溯源去研究。

1964年春，在陕西西安沙坡村发现一处唐代窖藏，出土15件银器。其中一件银碗，碗壁上也是捶揲出了12个凸凹起伏的列瓣纹。齐东方先生在1996年《文物》月刊第2期上发表了《西安沙坡村出土的粟特鹿纹银碗考》一文中说：“这种（银碗）制作技法和造型风格在古代中亚、西亚乃至地中海沿岸十分流行，是西方传统器皿的特征。”同文还说：“器体刻画或捶揲出起伏的瓣状装饰，更是西方古老的传统。早在公元前6世纪末、5世纪初，地中海东北部和波斯帝国便流行这种银器，巴尔干半岛南部的色雷斯地区就曾有许多发现。其渊源可能是希腊建筑圆柱上带凹槽的做法在银器上的运用。”

捶揲瓣状装饰的做法也广泛传播，东方的巴克特利亚，粟特地区都可以见到。这只是从列瓣纹捶揲工艺上对银器传播的路线做了简单的描述。如果将银器的传播路线和金环首刀柄的文化传播路线相印证相比较，就会叠压出一条贯通东西的明显的草原丝绸之路。另外，银碗上的鹿角纹样与金环首刀柄的纹样也有相同之处。所以，也完全可以说，这条草原丝绸之路在时间上的跨度是很长的，从战国早期到唐代都或断或系的联系沟通着。在距青州西辛战国出土金银器墓的正西方，约20公里处，有临淄大武齐王大墓（1）也出土了一件银质列瓣纹银豆盒，这更加充分证明了古代的青州地区，很可能也是草原丝绸之路的一个中转点或者枢纽。

战国前后，中原诸国争雄争霸，其货币尚不统一。若对于草原的游牧民族来说，用货币去交易更是不可思议的事。这样以物易物，就成为必然。在物与物交换中，黄金和白银显然格外受到重视。那么以黄金或白银铸造和捶揲的工艺品，在交易中尤其受到买卖方的青睐。所以，今天我们可以就出土和发现的黄金或白银等金属制造的工艺品，作为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交往贸易的代用品和象征，也就可以用此类工艺品来阐述证明一段或一条丝绸之路上商贸的交往史。因为，游牧部族不事农耕，所以丝绸对于他们来说既珍贵又豪华，能够穿着华丽的丝绸制品，是极大的荣耀和奢侈高贵的象征。所以他们渴望贸易来交换的必然是丝绸。这样用黄金、白银或青铜工艺品来进行交易则是首选之物品。

如果这一理论推论合乎历史，从黄金、白银及金属制品出土的情况来论证丝绸之路是合乎逻辑的。则者，早在我们之前，就有许多专家学者根据丝绸之路出土的金、银及金属器物来论证来研究丝绸之路，同样也包括草原丝绸之路。

如前苏联学者马尔萨克著《粟特银器》一书中，其粟特纹样的银器传播路线基本与丝绸之路相吻合。还有日本古代东方博物馆所编著的《丝绸之路上的贵金属工艺》，不但收录了萨珊工艺，同样也收录了许多西亚、中亚以及西北方草原民族的众多贵重金属及工艺制品。另外，齐东方先生还写了一篇《李家营子出土的粟特银器与丝绸之路》的文章，登载在《北京大学学报》1992年第二期上。

今天，我们坐在这里榆林地区来论证草原丝绸之路，我们初步认为：从地理上看，这一地区在古代应当是草原丝绸之路的中间路段。从位置上看，也是草原与内陆接壤交界的地区。草原游牧部族的文化艺术，可以由此向南、向东传播到内陆，同样中原的文化和先进的工艺及丝绸等物品也可以由此向西向北传入草原更深更远的区域。这也可以作为草原丝绸之路的一个中转站，但绝不是终点和始点。那么终点在哪里呢？再往东看，在黄海与渤海的交汇处，山东半岛应该是草原丝绸之路的终点，因为从这里可以登舟入海，踏上一条海上的丝绸之路。

三、总论

在此，我借着青州西辛战国墓出土的金银器，借助上面奇怪的造型纹饰可以说明，他们既有着斯基泰、阿尔泰艺术，又有巴尔干半岛古代色雷斯、波斯、萨珊、粟特等地区的艺术风格，包容了从地中海以东地区的众多艺术风格。这说明了草原丝绸之路的大致走向，与草原丝绸之路所跨越的时间和漫长的路程，又说明了草原丝绸之路与陆路丝绸之路汇集的终点，也进一步说明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开端将是陆路和草原丝绸之路的终点这一理论概念。

更希望有关学者和专家对此提出不同的看法和见解，我们一同研究，一同论证。因为海上丝绸之路所出土的证据相对少一些，草原丝绸之路上所出土的证据有许多，但比陆路上的丝绸之路还要少一些。在此不能不说，草原丝绸之路在那里与陆路上的丝绸之路有许多相汇点。但又是在哪里与陆路上的丝绸之路分道扬镳的呢？还需要老师们学者们去研究去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