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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丝绸之路”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1.19 南北纵向丝路与环塔里木文明融合

南北纵向丝路与环塔里木文明融合

塔里木大学西域文化研究所 廖肇羽

历史悠久的绿洲丝绸之路由秦陇高原,经河西走廊,穿环塔里木,至地中海沿岸,自然条件恶劣、路途遥迢曲折、文化内涵丰富,至今仍散发着神秘气氛。古往今来,中华文明非常善于吸收外来素养而汇入自己的文化体系,环塔里木地处东西方交通枢纽,在文明彼此融合中更占重要地位。

丝绸之路在中西交通中有着特色鲜明的风范,也处处可见文化交融的痕迹,但人们往往聚焦在它东引西联的业绩,在环塔里木则津津乐道于东西走向的南、中、北三线。事实上,纵贯南北的丝路纷繁复杂,不仅在不同地段沟通了东西走向的交通大动脉,使丝绸古道呈网络状发展,而且在多元文化融合发展中起到了攸关重要的桥梁作用。本文全力聚焦南北纵向丝路在天山南北绿洲农耕和草原游牧文化区的不同地段如何对接,而且探讨了它们在多元文化背景下接触互动的特殊功效。

本文所论西域具有广泛含义,是指东起西藏和青海西北部、甘肃祁连山西段、蒙古境内杭爱山一线,西达里海西侧伏尔加河流域、高加索山脉、扎格罗斯山脉,南自喜马拉雅山脉、苏莱曼山脉与伊朗高原,北抵西萨彦岭、鄂毕河流域与乌拉尔山。环塔里木亦有双层意蕴,狭义上指塔里木盆地文化圈,广义上则指玉门、阳关以西,葱岭以东,囊括天山南北的所谓“小西域”。新疆位于传统意义上的西域东部,笔者论述焦点集中在塔里木河流域,又适当扩展以求论述精备。

环塔里木这片神奇而广袤的土地有着千姿百态的地形地貌和灿烂悠久的历史文化,更由于其处于东西方交通要道,对人类政治、经济、文化做出的辉煌业绩而倍受瞩目。丝绸之路作为连接亚、非、欧三洲的大动脉,大的方向、大的路段人们并不陌生,但是非常具体的交通线研究还处于不甚清楚的阶段,从学术角度来讲,需要深入研究的方面还是很多。

绿洲丝绸之路东起长安,经由秦陇高原、河西走廊,然后沿塔里木盆地南北两路,后又拓展天山北路,连接葱岭西区,直至地中海区域。绿洲丝绸之路从长安到罗马,绵延七千余公里,其中在西域包括横贯东西的南线、中线和北线。南线由更为沧桑久远的“玉石之路”演化而来,途经嘉峪关、阳关、敦煌、莫贺延碛、罗布泊(蒲昌海)、若羌、且末、民丰(尼雅)、和田(于阗)、皮山、叶城、莎车(叶尔羌)、喀什(疏勒),再翻越帕米尔高原(葱岭),穿过犍陀罗、波斯湾,最终延伸到了意大利的罗马、威尼斯。中线曾称北道,途经嘉峪关、玉门关、莫贺延碛、吐鲁番(高昌)、焉耆、铁门关、龟兹、阿克苏(姑墨)、图木舒克(尉头)、喀什,翻过天山到费尔干纳盆地,穿越塔什干、撒马尔罕,沿咸海、里海南侧伸展到西方。北线又名新北道,起自安西(瓜州)、星星峡、伊吾、准噶尔盆地、伊宁(弓月城),横穿巴尔喀什湖南面的阿拉木图、比什凯克,又途经费尔干纳盆地、咸海北面、乌拉尔河、里海北岸,前往西方。

人们通常把东西方交通几大动脉细分为绿洲丝绸之路、北方草原丝绸之路、西南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为行文方便,此处简要交待一下后三者。北方草原丝绸之路以洛阳为起点,北上蒙古高原,折向叶尼塞河,翻越阿尔泰山,穿过额尔齐斯河流域、哈萨克丘陵、乌拉尔山南岸、伏尔加河,西去南俄草原,到达地中海。南方丝绸之路由洛阳下益州,经蜀道进云南,翻云贵高原,它部分路段为茶马古道,过缅甸(掸国)、印度(身毒),穿越兴都库什山的犍陀罗与绿洲丝绸之路南线汇合,通往阿富汗(大夏),抵阿姆河与锡尔河区域(河中地)与绿洲丝绸之路中线汇合。海上丝绸之路以蓬莱为中心的东洋航线不可轻忽,西洋航线则以南海为中心,主要经苏门答腊、马六甲、印度,前往大食、罗马,也与绿洲丝绸之路时有汇合之处而相互帮衬。

环塔里木境内诸线路随绿洲、草原、荒漠的变化而时有变迁,往返于丝绸之路上的将士、使节、商贾、僧侣基于便捷性和安全性的多重考虑,使东西走向的三线在中途多有大体南北纵向发展的分岔和支路。相比于平行向西的干线,纵贯南北的支线纷繁复杂,不过正依赖于它们在横越东西大动脉的不同部位对接连网,才使丝绸之路成为一张纵横交错的网络。历代中央王朝治理西域,将其视同内地,设置了庞大的地方派出机构。各级军政机构陆续开通和利用了诸多重要交通线,只是具体的交通线或以山川、或因城镇、或由行军路线各有专名。交通线路设置由沿途政治、军事、经济、文化、艺术等众多因素综合作用而成,纵贯南北的交通线四通八达,构成丝路网络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人类文明通道永远开放,南北纵向丝路加速了交通体系的灵活运转,哪怕羊肠小道也会润滑民间生生不息的往来,下面择要予以概述。

河南道:由大体在黄河以南而得名,因沿线主要经过南北朝时期吐谷浑的地盘,故又被称作吐谷浑道。它以青海为中介,东出陇右,南通益州,再转南朝建康,西联若羌、且末,西南由吐蕃转印度,事实上联通了绿洲丝绸之路和西南丝绸之路。据不完全统计,东晋、南朝、前凉、吐谷浑、柔然、突厥、回鹘,以及西域许多旅行者都曾行经丝绸之路河南道。

大海道:海即沙海,源自唐《西州图经》:“大海道,右道出柳中县(今鲁克沁)界,东南向沙州(今敦煌)一千三百六十里。常流沙,人行迷误,有泉井咸苦,无草。行旅负水担粮,履践沙石,往来困弊。”玉门经敦煌,穿越噶顺戈壁,斜插迪坎尔,至吐鲁番鲁克沁,沿线汇集了古城堡、烽燧、驿站、史前人类居住遗址,为古代敦煌吐鲁番之间最近一条道路。鲁克沁至迪坎尔,经库木塔格下营盘,顺孔雀河可到楼兰,这沟通了中线与南线。

车师古道:由今吐鲁番交河故城溯大河沿,北越天山至吉木萨尔的北庭故城,沟通车师前后部,故称车师古道。《西州图经》:“古道出交河县界,至西北,向柳谷,通庭州四百五十里,足水草,唯通人马”。军队和商旅由天山南路跨越东部天山进入天山北路有多条通行山路,数车师古道最为方便快捷,它是连接丝路中道与北道的捷径,绕道乌鲁木齐缩短里程将近一半。当年回鹘高昌狮子王冬驻高昌,夏赴北庭避暑,宋王朝使臣王廷德出使高昌,前往北庭都穿行在车师古道上。

白水涧道:从交河古城西偏北行,经盐山口、白杨沟峡谷(岑参称之“走马川”)、达坂(峡道险峻山口)城、盐湖、柴窝铺至乌拉泊古城,《西州图经》记载:“右道出交河县界,西北向处月已西诸藩,足水草,通车马。”从古到今这就是联系南北疆和区内外的交通大动脉,连接了丝路中道与北道,由此再向北经乌鲁木齐,转而东行即抵北庭故城。

龟兹于阗道:自龟兹故城起步,通过今库车、拜城、新和、沙雅、阿拉尔,越和田河(于阗道)或穿克里雅河(克里雅道),南行数日至和田(于阗)或民丰(扜弥)。《新唐书·地理志》引贾耽《边州入四夷道里记》:“安西西出柘厥关,渡白马河(今渭干河)……又六十里至阿悉言城(今拜城)。又六十里至拨换城(今喀拉玉尔滚破城子),一曰威戎城,曰姑墨州,南临思浑河(今塔里木河)……经昆岗(今阿拉尔),渡赤河(今喀什噶尔河),又西南经神山(今麻扎塔格山)、睢阳、咸泊,又南经疏树(今阔什拉什),九百三十里至于阗镇城。”它沟通了丝路中线与南线,使处于塔里木盆地南北端的绿洲城邦遥相呼应。

夏特古道:自昆岗北行拨换城,经拜城穿越木札尔特河,翻越南北天山分水岭的哈达木孜达坂,至伊犁昭苏夏特牧场。它沟通天山南北,是阿克苏通北疆最为险峻的古道,夏特意为“台阶梯道”,所以也称“天阶之路”。历史上,由于南北疆交通不便,夏特古道曾在军事、商务和民间交往等方面发挥过独特作用,为唐代从丝路中线安西都护府到北线伊犁弓月城的捷径。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芬兰探险家马达汉,曾由阿克苏启程,路径夏特古道归国。

热海道:唐代安西都护府经热海至碎叶之路,具体路线是由安西度白马河,经阿悉言城,过温宿拨换城、柯坪奇兰烽燧,沿阿克苏河最大支流托什干河(葫芦河)西行,翻乌什越别迭里达坂(勃达岭)往伊塞克湖(热海),最后抵碎叶镇。这条古隘道连接了丝路中线与北线,直接控制战略要地碎叶川,当年繁忙而热闹,唐玄奘西行取经也曾走过这条道。

吐蕃勃律道:在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唐蕃古道形成了纵横交错的交通网络,其中吐蕃勃律道由吐蕃经由大、小勃律,架藤桥,筑城堡,过护密(瓦罕),东至安西四镇,西抵吐火罗。或由丝路南线上的于阗南逾昆仑山,经胡弩镇,进入藏北高原。这对青藏高原经克什米尔,逾越帕米尔高原前往天山南北的交通起到了巨大促进作用,在唐代中西交通史上有着深远影响。

葱岭西区丝路涉及范围较广,历史上国家众多,民族关系复杂,因而路线常有变化。南线由葱岭西行,越兴都库什山至喀布尔后分两路,一西行至赫拉特,与经蓝氏城而来的中线相会,再西行穿巴格达、大马士革,抵地中海东岸由海路转至罗马;另一线从白沙瓦南下与海上丝绸之路交接。中线(汉北道)越葱岭至蓝氏城西北行,一条与西南丝绸之路相会河中地①,一条过德黑兰与南线会。天山以北线路也分两支,一经费尔干纳、撒马尔罕、布哈拉至木鹿与中道会合西行;一经怛罗斯,沿锡尔河西北行,绕过咸海、里海北岸,至亚速海东岸的塔那由水路转刻赤,抵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

总而言之,丝路交通纵横交错,所列南北纵向支线仅为提纲挈领,无以全盘罗列。古丝路的行走也远比今天想想艰难复杂得多,各线路的选择多考虑翻越的方便,故东西南北向丝路的划分也只有相对意义。然而,系统地研究南北纵向行走丝绸之路在中外文化交流中的影响和所占有的重要地位,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地理环境影响文明的进程与发展,在辽阔西域,大部分族群经济发展圈都以绿洲、湖泊或草原为依托,形成了天山南路以世代累积定居为主的绿洲农耕文明和天山北路以“逐水草而居”为主的草原游牧文明两大格局。早期文明受其所在地理环境、气候因素的影响非常大,复杂多样地理环境比较适合小国寡民式部族,也导致彼此纷争不断,最后在秦汉时代由匈奴和汉廷通过河西走廊挺进西域,先后不同程度地完成了统一,奠定千古不朽基业。

在天山南路,塔里木盆地南、西、北各个方向都存在古人难以克服的地理障碍,尤其是西南方向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即便今天也很难翻越。这个自然封闭地理环境的经济基础是农业,各族群普遍重视耕战,不过绿洲戈壁交错造成彼此条块分割,最终由位于东面耕战问题解决得最好的中央王朝统一治理。环塔里木多样性的地理条件造成人们出行不易,处于割据状态下的人们终其一生所能到达的区域都极其有限,西汉武帝时代秉承远古玉石之路遗风,开创了四通八达的绿洲丝绸之路格局。彼此封闭格局的打破,消除了先民因为不利地理条件而陷于孤立的命运。

沿途诸部族通过种种有意识活动,最终将各自主要交通线互相连接起来,纵贯南北的支线也就随之完善。在绿洲丝绸之路的中部地带,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向四周延续出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兴都库什山、阿赖山、天山等山脉,冰峰峡谷,行走艰难。正是在这个复杂艰险的自然环境中,丝路南线从皮山西南行,越巴基斯坦达丽尔(悬渡),经阿富汗喀布尔(罽宾)、阿富汗南部(乌弋山离),行至波斯湾头(条支)。如果从罽宾折向南面雪山道,至印度河口(今巴基斯坦卡拉奇),联结海上丝绸之路也可以转到波斯和罗马等地。正是在中央王朝的宏观调控之下,南北支线与东西干线依照地理条件对接连网,较完整的交通体系才得以建立并顺利运转。

绿洲丝绸之路经过的欧亚内陆,气候异常干燥,降雨量极其稀少,塔里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海东部卡拉库姆沙漠、伊朗卡维尔沙漠等对于行旅来说干渴难行,由盐壳沉积形成的犬牙交错雅丹地形也是一个重要地理障碍。雪山上流下来的河水灌溉滋润了大漠之中一片片绿洲,填补了流沙世界的生物真空,也滋润了中西往来的中间站。西风古道上胡杨、红柳摇曳生姿,先人足迹层层叠叠,马蹄驼铃胡笳声声,商贩悲欢被代代传唱。

北方草原丝绸之路属天然草原通道,途经西域,东南可以通往中原,向西可以连接东欧,除局部有丘陵外,地势比较平坦,生态环境比较一致。强盛的游牧部族在那此消彼涨,同定居部族频繁争斗,他们之间在不断碰撞或融合。西南丝绸之路由巴蜀古道,穿越云南、缅甸、印度,直抵河中地,茶马古道段风景秀丽奇绝,依山傍水、古木葱笼、碧波荡漾、曲径通幽。沿途历史文化丰厚,民俗风情奇特,极具人文视觉,上古居民正是沿着这条纽带彼此往来。陆上丝路所经地区的地理景观差异很大,波诡云谲的海上丝绸之路则大体类似,众多物品通过海上交通线源源不断地销往世界各地,唐宋以后尤其兴盛。

早在远古时期,人类便面对着难以想象的天然艰险挑战,欧亚大陆东西之间也并非像许多人想象中那样地隔绝。在草原丝路、绿洲丝路、西南丝路和海上丝路之间存在着由许多不连贯小规模贸易路线大体衔接而成的岔道,这一点已经被诸多考古发现所证实。因为陆路易受地形影响,比如敦煌、罗布泊之间的白龙堆,是一片经常使行旅迷失方向的雅丹地形。穿行西域会经过许多较不适合人类居住地区,绕道而行就成为必然,如热海道从龟兹西行过姑墨(阿克苏)、温宿(乌什),翻勃达岭(别迭里山口),经赤谷城,西行至怛罗斯。塔里木盆地尽管受戈壁荒漠阻隔,内部往来不易,但自古许多人也积极发展纵贯塔克拉玛干南北两缘的重要岔道,其中一条就是由焉耆西南行,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边地沙雁州(沙雅)、昆岗(阿拉尔)至南道的于阗。沙漠上到处点缀着几米到数十米高的土丘,与纵横交错的沟谷一道构成了典型的雅丹地貌。戈壁和沙漠固定的交通线本身是没有的,它只要大方向对就可以了,衔接东西主线的南北干线就像永不磨损的轴承,成为中西交通不断运转的关键。

欧亚大陆腹地是广阔的草原和肥沃的土地,对于游牧民族和商队运输的牲畜而言可以随时随地安定下来,就近补给水、食物和坐骑。这样一来一支商队、旅行队或军队可以在沿线各强族没有激发敌意的情况下,进行长期持久而路途遥远的旅行。公元前15世纪左右,商旅已经出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购买昆仑玉石。西南丝绸之路的蜀身毒道穿行于横断山区峡谷险峰,建立起古代中国和印度、波斯的联系。东南沿海山多平原少,为了解决陆路的不便性就向海上发展,东南沿海夏冬两季又有季风助航,由海路通往亚欧大陆的方便性随之增加,使其在先秦即有此项交流。为了克服自然条件险阻,适合长距离运输的动物不断被人们所使用,令大规模的贸易文化交流成为可能。据传在远古时期即开始饲养马驴以用于商旅运输,后经常使用耐渴耐饿的单峰骆驼,双峰骆驼则在不久后被运用在商贸旅行中。

由于交换的需要,人们很早就开始了对外界的探索,但群山环峙的环塔里木交通相对闭塞,塔克拉玛干戈壁连绵,族群林立,更趋向互相封闭。饱受自然困局的环塔里木,在汉通西域以前并没有出现大规模交通格局,大量的货物外运也不可能,从东西方一些历史记载来看,大家对西域的了解都甚为模糊。唐代诗人所描写的“映雪峰犹暗,乘冰马屡惊”(杨师道《陇头水》),“黄沙西际海,白草北连天”(岑参《过酒泉忆杜陵别业》),正是这些地理景观的生动写照,而西行取经僧人笔下所描写的“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则是亲履其地的感受。旷野中深厚复杂的历史被搁置于沙海废墟,遗落在沙海戈壁中的古镇并非中原江南闻来古色古香,而是一种凄凉和荒芜。在遥远的古代,我们的先民们在西行时,不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海路,都要消耗难以计数的时光青春,也不知要克服多少艰难险阻。需要强调的是,地形地貌的复杂多变实在不能保证单纯东西走向丝路的畅通无阻,灵活多变的南北岔道成为各个关节点上的有益补充。

纵横交错的丝路弥漫着历史长河沉淀的古老文明元素,留给人们的最大感伤与启迪是随着岁月之河的流淌一切都会产生嬗变,而过往的那些传奇在丧失了新技术进步与环境支撑后只能徒留一种考古的价值。耸立在沙漠边缘的一座座古城尽可发思古之幽情,而脚踩着深厚的历史却难免浮光掠影,这也并不注定东西南北丝路的日后命运就是向隅而泣。新的使命正在召唤着它,毕竟丝路的地理价值连同战略意义始终未曾失去。许多世纪以来,丝绸之路一直是并仍将是一条冒险之路,它曾诱使难以计数的商人探险家和旅行家远离文明的舒适而寻求冒险。诚然,相关的南北支线并不是孤立的路段,而是涉及许多相关复杂问题,尤其是自然条件的限制不可轻忽。

历史上的丝绸之路促进了东西方的对话与交流,但其变迁不定除了以上所述地理环境的变化,还有就是屡受人文历史的干扰。随着政治、宗教形势的演变,不断有一些新的道路被开通,也有一些道路的走向有所变化,甚至废弃。

中西交通最初发展状况的研究,目前需要依赖大量考古挖掘。在商代帝王武丁配偶坟茔的考古中人们发现了产自和田的软玉,说明至少在公元前13世纪,中原就已经开始和西域乃至更远的地区进行商贸往来。依照《穆天子传》中的记载,前963年前后周穆王曾携带丝绸、金银的贵重品西行至里海沿岸,并将和田玉带回中原。虽然这种说法的真实性还没有定论,但在丝绸之路沿线的考古中,确实出土了部分在这一时期的丝绸制品。战国时期,中原地区已经存在了相当规模的对外经济交流,《史记·赵世家》中记录了苏厉与赵惠文王一段对话:“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非王有已。”不过当时的东西方之间并没有深刻了解,文化上的交流更是相互隔绝,就连上古曾经存在过的贸易往来也往往变成了传说和神话,残留在东西方民众心中。

张骞出使西域后向武帝报告了关于西域的详细形势,《史记·大宛列传》主要是以报告为素材。自此以后,汉朝控制西域的目的由最早制御匈奴,变成了“广地万里,重九译,威德遍于四海”的强烈愿望。为了促进西域与长安的交流,汉武帝招募了大量身份低微的商人,利用政府配给的货物,前往西域经商。这些具有冒险精神的商人大部分成为富商巨贾,从而吸引了更多人从事丝绸之路上的贸易活动,极大地推动了中原与西域之间的物质文化交流,同时汉朝在收取关税方面取得了巨大利润。

原意本是试图联合西域共抗匈奴,不想却发现了多姿多彩的西域文明,由此揭开了中原文化与西方文化在中国西域碰撞交流的历史,丝路也成了代表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符号性词汇。出于对匈奴不断骚扰与丝路上强盗横行的状况考虑,中央王朝加强了对西域的治理,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设立了对西域的直接管辖机构——西域都护府,次年便开府施政,丝绸之路这条东西方交流康庄大道开始进入繁荣时代。73年,东汉派班超出使西域,他帮助西域各部族摆脱了匈奴的控制,被中央政府任命为西域都护,总管西域事务。他在西域经营30年,开放沿途各关隘,并打通了天山南北路的丝路分线,加强了西域与内地的联系。

经济文化的交流通常是在相对安定的环境中蓬勃兴盛,当东汉初年大败漠北匈奴,迫使其西迁,“北新道”才有了长足发展。它从中原北上蒙古高原,再西行天山北麓,越伊犁河至碎叶,进入葱岭西区高寒草原,全面兴盛则要到唐宋元明。中央王朝牢固地控制哈密(伊吾)以后,开通了由敦煌北上伊吾,从伊吾斜插高昌、焉耆到龟兹的交通线路,就和原来的丝路北道(即中线)会合了。南北朝时期,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处于对立状态,而北方的东部与西部也时分时合。在这样的形势下,南朝宋齐梁陈四朝与西域的交往,大都是沿长江向上到成都(益州),再北上松潘(龙涸),经青海湖畔的吐谷浑首府,西经柴达木盆地到敦煌,与丝路干道合。或更向西越过阿尔金山口,进入西域鄯善地区,与丝路南道合。在这样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干线与支线的功能趋向一致,也分不清谁主谁次了。

文明的发展和商业族群的活跃,草原游牧部族与农耕定居部族的势力扩张息息相通,丝绸之路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国际通道,使得东西方的精神与物质的文化交往两千多年来从未断绝。丝绸之路这条传播友谊的道路,也反复饱受战争铁蹄践踏,时或因为政治对立、部族矛盾乃至战争而一度中断。丝绸之路作为路,作为交通线,它就成为沿途各族群交流的一个载体,是各国进行政治交流的使节之路,也就成为当时展现他们各种复杂关系这么一个载体。641年唐朝和吐蕃和亲,文成公主入藏,从此由长安经青海入吐蕃、泥婆罗(今尼泊尔)到印度新开辟了一条中印交通捷径。著名的唐朝使臣王玄策三次出使印度,正是走的中印藏道。他的三次出使穿越雪域高原,抵达灵鹫山,为日后中印双方使节往还的主要途径奠定了坚实基础,对沟通中国与南亚各国文化交流做出了贡献。

在古代中国,与汉族相对应的是所有其他部族,这些部族都比汉族的文明程度要逊色不少,其历史发展趋势都是逐渐汉化。中原思想文化大规模地介绍到西域,同时也开启了西域文明进入中国的时代。这条路也就成为中国各个族群彼此依存,相互学习,各自影响的文化艺术和科技交流之路,在历史长河里影响是非常大的。另外,丝绸之路也是一个大舞台,纵贯南北丝路支线与横越东西丝路干道有机组合,把当时世界的主要国家和主要文明地区都串联起来,展现了当时主要世界历史的情况,沿线各个族群,各个国家不断增进互信,内涵丰富而深远。

在那谁也说不清的远古洪荒,玉石之路连接着中原与西域,润泽了光辉灿烂的中华文明。逾越自然障碍的丝绸之路,得益于政治军事和商品贸易的大力推动,也有赖于众多族群文化精华的辐射,凸现出有关丝绸之路历史与文化的完整画面。借助玉帛之路的东引西联,中原汉文化、印度佛教文化、波斯—阿拉伯文化、希腊—罗马文化在西域积淀升华,并与原住民文化交流融会,最终造就了丰富多彩的西域文明。按照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原理,丝绸不仅吸纳了不同群体创造的文明成果,而且铺设了文明之桥,对周边文明影响极其深远。一方面,中原农耕的灌溉和垦殖技术直接造福了西域大地,丝绸、茶叶、瓷器、指南针、火药、造纸、印刷术、中医药等则传到了世界各地。另一方面,西域葡萄、苜蓿、核桃等特产源源不断输入丰富了中原经济作物,异域的珍珠、宝石、象牙、犀角、胡椒、香料、珍禽异兽、玻璃器皿涌向东方促进了社会发展。

物质文化交流总是双向互动,东西方形形色色的政治外交,带来了经济上互通有无,技术中彼此交流,造成当地农业生产、商业繁荣和工业发展的全面提升。民众通过丝绸之路散落到世界各地定居生活,婚娶繁衍融会了不同习俗,饮食、服饰、宗教相互渗透,箜篌笛箫伴随霓裳羽衣舞东来西往,文化艺术与人民生活发生了密切关系,显然突破了经济范畴。换句话说,通过丝绸之路物质技术互换的同时精神文化交流也在有条不紊进行中,几乎应有尽有的商贸往来带给人们物质上的富足,不胜枚举的文化交流则传达出超越疆域和族群差异的精神共鸣。虽然仍重在交流,但内涵丰富而深刻,丝绸之路已不仅仅是一个交通条件。

丝路经历了几千年的族群迁徙、征战屠戮、经贸往来和文化交流,东西南北往返的人们不仅仅是将帅和使节,还有为寻求信仰理念的文士和僧侣,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艺人歌伎、贩夫走卒。回想落日辉煌,艺术、宗教、风俗异彩纷呈,凝聚的东西方智慧令后世叹为观止,一时间人们在文化方面得到了极大满足,并激发了精神消费欲望。随着历史演进,沿着丝路前进的人们愈到后来愈超越现实功利的引导,法显、玄奘、长春真人和马可·波罗等仁人志士已以宗教信仰及其他文化交流为使命,给当时及后世人们带来精神差异的影响。

丝绸之路传承人类文明,东西方纽带见证悠久历史,沙漠驼铃日渐稀落,中西商贾千金散尽,然而灿烂文化却在古道上浸入河谷的长流中生生不息。壮丽的山川和独特的文化,绝妙的风姿和奇异的景观,吸引着中外大量的观光和考察者。如何小心除去历史尘埃,让丝路驿站重新鲜活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在辉煌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中体验与现代都市完全别样而多彩的生活早已提到了新的历史日程上,所以斯文·赫定说:“中国政府如果能使古丝绸之路重新复活,并使用上现代交通工具,不仅对人类文明卓有贡献,同时也为自己竖起了一座丰碑。”

丝路既是商贾通道,更是文化驿站,南北纵向为主导的丝绸之路北连草原,南通海洋,长长马鞭换成巨大船桨把我们从陆地带到了海洋。南北纵向古道首先是交通坦途,是文明纽带,把当时沿线诸部族联系在一起,成为他们互通有无,物畅其流的商贸之路和物种传播之路。这条游牧族群和农耕民族的交流之路,并不仅是一个交通线的问题,也不纯是一个丝绸贸易的问题,它的内涵牵扯到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是一个全方位的。这一条条受异域文化影响最重要的通道扑朔迷离,给后世流下了一个个难解的谜团,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去探索,去发掘,直到19世纪以来,西方学者以丝绸来命名这条交通线,其研究实际上隶属于东西文化交流这么一个学科,可是它的内涵非常宽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