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为女萝草，妾作兔丝花:缠绵凄苦的爱情生活

继汉代《古诗十九首》和《古绝句四首》之后，唐人继续以兔丝女萝拟喻人类社会的情侣，演绎悲悲凄凄的爱情诗篇。这些诗歌常与哀怨惆怅的情景相连，烘托男女间的离愁别恨。

诗人眼中，兔丝与女萝相依相存，仿佛是人类社会相恋相思的男女，乔知之的《和李侍郎古意》以兔丝女萝拟喻因征战而劳燕分飞的恩爱夫妻:“自矜夫婿胜王昌，三十曾作侍中郎。一从流落戍渔阳，怀哉万恨结中肠。南山幂幂兔丝花，北陵青青女萝树。由来花叶同一根，今日枝条分两处。”^[38]

李白的《古意》更加缠绵动人:

君为女萝草，妾作兔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兔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39]

诗作中的兔丝与女萝是那样的柔美娇弱，情人间的情感被表达得淋漓尽致。

兔丝女萝模式之外，唐人也以松树和女萝比拟男女情人，描述情人间相思相恋却不能相聚的缠绵情义，如白居易的《长相思》:

九月西风兴，月冷露华凝。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二月东风来，草拆花心开。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妾住洛桥北，君住洛桥南。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40]

张祜也有一首明快动人的小诗:“僻巷难通马，深园不藉篱。青萝缠柏叶，红粉坠莲枝。雨燕衔泥近，风鱼咂网迟。缘君寻小阮，好是更题诗。”^[41]此外，松、萝模式还用以抒发夫妇间的情感，依附青松的女萝象征着忠贞不二的妻子。如周昙所作:“萝挂青松是所依，松凋萝更改何枝，操刀必割腕可断，磐石徒坚心不移。”^[42]

地位卑下和个性柔弱的唐代女人在爱情和婚姻上任人摆布，“兔丝”和“女萝”也熏染了悲哀无助的色彩，如李白《代秋情》:

几日相别离，门前生穞葵。寒蝉聒梧桐，日夕长鸣悲。白露湿萤火，清霜凌兔丝。空掩紫罗袂，长啼无尽时。^[43]

秋日寒蝉、微小的荧火和细弱无力的兔丝构成一幅凄切美丽的图景，万千愁绪萦绕在画面之中，烘托了女主人公孤清落寞、悲哀无助的心境。鲍溶《相和歌辞·怨诗》则以女萝拟喻柔弱的女子，感叹她不幸的人生遭遇:

女萝寄松柏，绿蔓花绵绵。三五定君婚，结发早移天。肃肃羊雁礼，泠泠琴瑟篇。恭承采蘩祀，敢效同居贤。皎日不留景，良时如逝川。秋心还遗爱，春貌无归妍。翠袖洗朱粉，碧阶对绮钱。新人易如玉，废瑟难为弦。寄羡蕣华木，荣名香阁前。岂无摇落苦，贵与根蒂连。希君旧光景，照妾薄暮年。^[44]

多情女子留恋往日的情感，对丈夫的负心怨恨无奈，表达了弱者凄凉的情感。

综上所述，在汉民族的文化传统中，兔丝和女萝是最能代表弱女人社会性别身份特征的植物意象。兔丝和女萝意象不是自然界事物表象的简单再现，而是蕴涵着极为丰富的性别文化内涵。汉唐时期是兔丝女萝的女性人格的形成时期，相关咏作不断增加，表现形式日趋多样化。其中，比拟人类社会性别关系的主要有这样几种咏颂模式:(一)松、萝比照的模式和松、兔丝的比照模式，主要用以比拟人间的夫妇关系或情人关系。(二)兔丝、女萝模式，主要用以咏颂人间男女之间的感情。(三)兔丝、蓬麻模式，用以比拟人类社会下层的夫妇关系。随着中国古代社会性别制度的发展和完善，它们的女性人格内涵也越来越丰富。两汉时代，人们咏颂兔丝女萝的诗歌从描绘其自然形态发展到比拟人间朋友和情人间的情感，相关咏作开始与女性生活联系在一起。魏晋时期，文人们开始用松、萝模式比拟人世间的两性关系，柔弱依附的女萝和高大强壮的松树进行比照，极为形象地反映了男尊女卑的性别关系。唐代是古代社会性别制度走向严密化的时代，兔丝和女萝的女性人格内涵也更加丰富。人们在诗歌、小说和墓志中普遍用松、萝比照人类社会的男女情人和夫妻关系，它们的柔弱、依附的特征极为典型地反映了古代社会的女性人格特征。

【注释】

[1]杨艳梅《漫议宋人词笔下的柳意想》，《松辽学刊》(人文社科版)，2001年2期。

[2]［吴］陆玑《陆氏诗疏广要》卷上，文渊阁四库全书。

[3]《全唐诗》卷81。

[4]《抱朴子》卷3。

[5]《博物志校证》卷4。

[6]卢谌《赠刘琨诗》，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12。

[7]《白虎通疏证》卷8。

[8]《后汉书》卷84。

[9]《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汉诗卷10。

[10]《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汉诗卷12。

[11]《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汉诗卷12。

[12]《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齐诗卷4。

[13]《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梁诗卷7。

[14]《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梁诗卷4。

[15]《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魏诗卷3。

[16]《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魏诗卷3。

[17]曹植《苦思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魏诗卷6。

[18]伍辑之《劳歌二首》，《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宋诗卷1。

[19]魏明帝《种瓜篇》，《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魏诗卷5。

[20]梁·简文帝《艳歌篇十八韵》，《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梁诗卷20。

[21]《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魏诗卷7。

[22]《全唐诗》卷784。

[23]李白《古风》，《全唐诗》卷161。

[24]元稹《梦游春七十韵》，《全唐诗》卷422。

[25]《唐处士吴兴施府君墓志铭》，《全唐文》卷959。

[26]《全唐诗》卷297。

[27]《全唐诗》卷217。

[28]元稹《兔丝》，《全唐诗》卷396。

[29]《全唐诗》卷708。

[30]《白虎通疏证》卷10。

[31]《全唐诗》卷799。

[32]《全唐文》卷595。

[33]《全唐诗》卷426。

[34]曹邺《碧寻宴上有怀知己》，《全唐诗》卷592。

[35]《全唐诗》卷284。

[36]《全唐诗》卷165。

[37]《全唐诗》卷20。

[38]《全唐诗》卷81。

[39]《全唐诗》卷167。

[40]《全唐诗》卷435。

[41]张祜《题程氏书斋》，《全唐诗》卷510。

[42]周昙《魏博妻》，《全唐诗》卷729。

[43]《全唐诗》卷184。

[44]《全唐诗》卷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