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阴森惨烈的复仇过程

《窦凝妾》描写的复仇过程完整细致，情节一波三折、错综复杂，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文首简略地交代了复仇的原因，随后就开始着力描写复仇过程。汉以来女性复仇故事大多情节较为简单，如苏娥的复仇故事就简明扼要，苏娥是一个“孤穷羸弱”的女子，父母丈夫都已经去世，又没有兄弟，她在卖缯的途中被亭长杀害，她的鬼魂向路过此地的交趾刺史诉冤，刺史将仇人绳之以法。唐代的《晋阳人妾》的故事情节也很简单，晋阳县有人杀其妾，妾死前发誓报仇，妾变为猛虎咬死杀妾者。^[19]《窦凝妾》描述的是一则相当完整的女子冤魂复仇的故事，细致、准确、生动，以后历代女子阴间报仇故事受到这则故事的很大影响。

复仇的进程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预兆、宣战、逃罪、复仇。

(一)预兆。复仇开始前有一系列的预兆，发生了一系列的奇怪的事情。窦凝已故的父亲，这位已死的前人在阴间预知此事，前后给家人三次报信，警告儿子灾难的来临，并安排两个孙女出嫁以避祸。三次报信一次急于一次，第一次留书给儿子，告知:“汝枉魂事发，近在期月，宜疾理家事，长女可嫁汴州参军崔延，幼女嫁前开封尉李馹，并良偶也。”这次报信没有引起重视，窦凝的妻子认为这是狐狸精在作怪。已故的府君又来一信责备儿子:“吾前已示汝危亡之兆，又何颠倒之甚也。”第二天又来一书，仅寥寥的四个字:“祸起旦夕。”

(二)宣战。冤魂突兀出现，宣布罪状。五月十六日，窦凝及家人正在休息，突然听到很急的扣门声，窦凝开门后，被他杀害的妾盛妆站在门口。妾告诉窦凝的妻子:上天已经允许她进行复仇活动。

(三)脱罪。罪人企图逃脱惩罚，但无济于事。窦凝面对妾的鬼魂，不由惊恐万分，窦凝的妻子向鬼魂反复哀求，愿以功德赎窦凝的罪，但遭到严词拒绝，女鬼坚持要以命抵命，不肯饶过杀人者。女鬼抓住窦凝，“啮咬掐捩，宛转楚毒”，并告诉仇人决不会让他很快死去。女鬼日复一日地折磨仇人及两个女儿，窦凝的家人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为消除灾难，窦家将善于持咒的僧昙亮邀请到现场驱魔，却无济于事。

(四)复仇。杀人者受到惩罚。女鬼不仅让窦凝备受非人的折磨，而且复仇行动还殃及窦凝两个无辜的女儿。几年后，首先是窦凝的两个女儿不堪折磨而死，而窦凝先是发狂，自食身体，吃粪土，在水火中狂奔。最后，他全身的肌肤焦烂，痛苦死去。女鬼的复仇方式极其残酷，窦凝经历几年的折磨才死去。

女性复仇的故事来源于现实生活，现实生活中的复仇故事为唐小说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窦凝妾和谢小娥的复仇属于古代女性不同类型的复仇，反映了处于阶级和性别双重压榨之下的弱女子对不公平社会的抗争。窦凝妾和谢小娥出身不同，复仇的目的不同、复仇的方式也截然不同。谢小娥的复仇属于弱女人的复仇，为了替父亲与丈夫报仇，她不得不女扮男装，经历了千难万险完成了复仇大业。复仇结束后，她又不肯再嫁，而是遁入空门。谢小娥是一个完全符合社会伦理道德标准的复仇女性形象。窦凝妾的复仇则属于卑贱女人的象征性复仇。中国社会依性别分为男女两个不同的等级群体，女性既属于卑下的“第二性”群体，又分别属于等级悬殊的各个阶级和等级。除了性别等级，还有贵贱、嫡庶之分和长幼伦理的等级次序，女性群体内部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连姓名也没有留下的女人窦凝妾处在各种等级的底部，她不仅是弱女人，而且还是低贱的小妾，属于唐社会中最卑弱的群体，甚至连起码的生命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她的复仇目的也与谢小娥不同，她是为自己复仇，复仇的对象是其出身士族的高贵丈夫。在被丈夫虐杀后，她根本无法为自己主持公道。女鬼的复仇仅仅是一种象征性的复仇，她极其残酷的复仇方式反映了唐代社会中家庭内部冲突的激烈性。唐人怜悯这些横遭杀害的年轻美丽的卑贱女人，期待着社会的正义和公理。鬼神世界的存在无疑给世人精神上以莫大的安慰。《墨子·明鬼》:“故鬼神之明，不可为幽闲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罚，不可恃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20]佛教的鬼神报应思想对中世纪文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它不仅是控制人们的精神枷锁，同时也给予那些行凶作恶的坏人以一定的震慑。一个有公理和严法的世界的存在无疑是那些仍然在苦痛世界挣扎的弱女人的莫大的精神的安慰和寄托。

【注释】

[1]《资治通鉴》卷215。

[2]参见［美］L．科塞《社会冲突的功能》。

[3]《旧唐书》卷51。

[4]《新唐书》卷83。

[5]《新唐书》卷80。

[6]《李诞女》，《太平广记》卷270。

[7]《隋书》卷80。

[8]《旧唐书》卷193。

[9]崔蠡《义激》，《全唐文》卷718。

[10]《隋书》卷80。

[11]《谢小娥传》，《太平广记》卷491。

[12]《崔慎思》，《太平广记》卷194。

[13]《旧唐书》卷193。

[14]《新唐书》卷202。

[15]《新唐书》卷83。

[16]《白居易集》卷66。

[17]［宋］欧阳修、宋祁等撰《新唐书》卷59载陈邵《通幽记》1卷。

[18]参见《太平广记》卷129、130。

[19]《晋阳人妾》，《太平广记》卷129。

[20]《墨子》卷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