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唐贫妇诗:重税压榨下的劳动妇女形象
中唐时期反映贫妇生活的作品的数量和创作贫妇诗的作者的数量都在增加,有白居易的《缭绫》《秦中吟十首·议婚》和《观刈麦》,元稹的《织妇词》,戴叔伦的《女耕田行》,王建的《当窗织》《去妇》和《失钗怨》,刘言史的《苦妇词》,孟郊《的贫女词寄从叔先辈简》和《织妇辞》等。这一时期社会逐步稳定,政府重整赋税制度和户籍制度,农业逐步恢复,社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但是社会问题依然很严重,国力虚弱,人民流离失所,农田荒芜。这阶段的贫妇诗主要反映苛捐杂税压榨下的普通妇女,尤其是织妇和征妇的苦痛,反映了人们希望政府轻徭薄赋的愿望。
安禄山的叛乱虽已平定,但战争带给女性的噩梦并未结束,诗人戎昱《苦哉行五首》的第二首描绘了一位洛阳女子家破人亡的人生悲剧:
官军收洛阳,家住洛阳里。夫婿与兄弟,目前见伤死。吞声不许哭,还遣衣罗绮。上马随匈奴,数秋黄尘里。生为名家女,死作塞垣鬼。乡国无还期,天津哭流水。[7]
朝廷借回纥军力收复两京,同时允许在攻下洛阳以后财物归回纥,京都虽然收复,百姓却因此遭受一场浩劫。诗人满怀悲愤创作此诗,描述一位亲眼目睹丈夫兄弟被杀,自己又被虏掠远去的妇女形象。
战争夺取了大量男子的生命,农村已经无法维持“男耕女织”的正常生产,有些女子不得不承担起繁重的农耕劳动。诗人戴叔伦的《女耕田行》刻画了两位买刀耕地的贫苦女子的形象。长兄被征入军,家中田地无法耕种,两位弱女子不得不以刀耕地,挑起了家中的重任,“无人无牛不及犁,持刀斫地翻作泥。自言家贫母年老,长兄从军未娶嫂。去年灾疫牛囤空,截绢买刀都市中。头巾掩面畏人识,以刀代牛谁与同。姊妹相携心正苦,不见路人唯见土”。
德宗和宪宗励精图治,力图削平跋扈的藩镇,重树中央政府的权威。政府不断增加种种赋税,这是下层女性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根据《旧唐书》的记载:
故科敛之名凡数百,废者不削,重者不去,新旧仍积,不知其涯。百姓受命而供之,沥膏血,鬻亲爱,旬输月送无休息。吏因其苛,蚕食于人。凡富人多丁者,率为官为僧,以色役免;贫人无所入则丁存。故课免于上,而赋增于下。是以天下残瘁,荡为浮人,乡居地著者百不四五,如是者殆三十年。[8]
赋役不均,政府又采取竭泽而渔的剥削手段,即使是富户也不堪重扰,本来就难以糊口的穷人就更加悲惨。著名诗人白居易在诗歌中反映了农妇、蚕女、贫女、弃妇、商妇、尼姑、歌妓等多种女性形象,希望统治者恤民强本、减免赋税。其中,《观刈麦》描述了一位炎阳下拾麦穗妇女的形象: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簟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傍。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馀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农夫与农妇辛劳一年,但他们的劳动成果却在完税后毫无剩余,农妇只能抱着孩子拾一点麦穗以充饥腹,当时赋税之重可见一斑。
征妇的生活也有所反映,与李贺同时的刘言史在《苦妇词》中描述了一位濒临绝境的下层社会的征妇形象:“哀哉苦妇身,夫死百殃缠。草草催出门,衣堕发披肩。独随军吏行,当夕余欲迁。来时已厌生,到此自不全。临江卧黄砂,二子死在边。气哕不发声,背头血涓涓。有时强为言,只是尤青天。”丈夫死了,二子也死在自己的身边,躺在江边黄沙上的农妇鲜血淋漓,她眼望苍天,甚至连呐喊的气力都没有了。著名诗人张籍在《征妇怨》中述说了征戍给女性人生所带来的灾难:“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妇人依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9]
男耕女织的古代社会,下层女子终日辛苦纺织,以交纳政府的税收,白居易的《缭绫》、元稹《织妇词》、王建《当窗织》、孟郊的《贫女词》和《织妇辞》都反映了织妇的生活。穷愁潦倒的诗人孟郊对下层社会饥寒冻馁的生活有切身的感受,《织妇辞》写得尤其沉痛:
夫是田中郎,妾是田中女。当年嫁得君,为君秉机杼。筋力日已疲,不息窗下机。如何织纨素,自著蓝缕衣。官家榜村路,更索栽桑树。
诗歌中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如何织纨素,自著蓝缕衣。”农夫与农妇终年辛苦地耕地织布,为何却依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这是怎样残酷的社会!他们实在已经厌倦了这没有尽头的苦难生涯,希望脱离苦海,过上自由美好的生活,“永别劳苦场,飘飖游无垠”。诗人不仅对下层百姓的不幸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而且对不公平的社会提出了严厉的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