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法国的小说中“乡里人进城”类型分析
The Type of Analysis about"The Bumpkins Are into the City"in the 19th-century French Novel
李继托
Li Jituo
【内容摘要】19世纪的巴黎街头簇拥着一群“新生”人群——外省来的乡里人。他们进城的轨迹不仅印在林荫大道上,也出现在当时很多的文学作品中。将这一类人物进行归类比较、分析,能够让我们清晰掌握乡里人进城的动机、目的、途径、结果,以及他们在思想观念、伦理道德、心路历程的曲折和变化。研究他们有助于我们理解19世纪法国的城乡关系,也使我们进一步对现代化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关键词】乡里人;进城;归类比较;城乡关系
在19世纪的法国,由于城市化的进展和新生资产阶级的崛起,为外省青年进城提供了空间穿越的可能。“乡里人进城”成为一种特有的社会现象。纵观19世纪法国的文学作品,都能够发现这样一群进城的乡里人的足迹。本文选取具有明显“进城”轨迹故事的作品作为研究主体。将其中的进城人物加以归类,在此基础上,将之整合于“乡里人进城”模式下,进行总体性的分析。目的是一方面细化人物类型,也凸显了人物形象的丰富多样性;另一方面,可以清晰的掌握他们进城之后从外表到心理方面的层次变化,更加深刻、立体、全面的展现这样一组人物群像的形象特征、精神风貌。
一、“乡里人进城”模式下的人物形象归类比较
马斯洛将“将人的需要分为五个层次: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后来他又将这五中需要合并为三种,由低到高依次为:基本需要、心理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1)。按照这三类由低到高的需求分类,对比他们进城的个体缘由,将他们按照由低到高的需求层次进行归类比较。
1.生存型的小人物
生存,顾名思义,作为社会中的人,首要的基本需求是温饱问题。这是由人的自然属性所决定的,是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对于《小酒店》中的热尔维斯和《女士乐园》中的德尼丝来说,来到巴黎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因种种原因她们逃离外省,对兴盛的巴黎抱着一丝希望和幻想,期望在机器、烟囱、工厂、商场中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家人。
生存过程的艰辛,以及扎根后的喜悦不必赘言。值得注意的是在生存现状中,现代化对小人物直接而强有力的冲击。诸如德尼丝和热尔维斯这样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们,一方面因为现代化改变的生产方式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工作生活,所以从表象上容易看出现代化带给他们生存方式、途径的影响。另一方面,小人物们在面对现代化生活方式的改变时,内心会受到不同方面、不同程度的触动,他们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所以这种触动是非常直接和原始的,使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在面对现代化冲击时矛盾复杂的情绪。
与书名《小酒店》相呼应,在这本书中,“酒店”是作为一种象征出现贯穿始终。酒店是现代化都市娱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类场所,它是现代化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消费方式、娱乐方式所催生的产物,象征着灯红酒绿的现代化都城,象征着都市里一种醉生梦死、游戏人生的颓废诱惑。在丈夫古波酗酒成性,洗衣店破败后,热尔维斯也终日借酒消愁,最终在酒精麻痹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在这座冰冷的都城中,很多勤劳的外省人们,无法控制对现代享乐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在一次次的抵抗无效后,失望而单薄的心灵最终走向了妥协,在一次次麻醉中葬送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而与之相反,《女士乐园》中,大商场作为现代化的产物粉墨登场,并一路高调走到了最后。主人公一直以积极赞成、理解的态度来看待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及现代化的商业运作模式。德尼丝在与传统商户罗比诺的辩论中,已经显示出她对现代化的积极态度,她认为“中间人——厂家的代理、中间商、掮客——都消失了,这样大大有助于货物的廉价……如今,价格由四五家商店决定,而不像以前由五十家商店来决定,少数商店由于他们的资本和销售力量把价格压低,这样对大众更有利……这是商业的一种自然进化,事物必然要向前发展,人们无法阻止它”(2)。的确,如德尼丝所言,现代化浪潮的冲击是无法避免的,而外省的年轻人们面对纷杂而又极速变化着的现代化都市有着复杂的难以述说的心绪。在追求和渴望中,有的人走向颓废堕落的现代化深渊,有的则有了积极明确的认知,而坚强、勇敢的生存了下来。
2.浪漫型的追梦者
相对贫穷的热尔维斯和德尼丝来说,出身富农的爱玛和有一技之长的贝姨,已经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在温饱的基础上,她们开始转向心理层面的需求:对爱的需求、对安全的需求、对公平的需求等等。进城的行径昭示出内心追求的空间轨迹,然而城市未必是心理平衡的支点。贝姨和爱玛分别做着噩梦和美梦,浪漫主义的泡沫撞碎在城市现实的铜墙铁壁上。
在广义的理解浪漫这一词汇的基础之上,先来探究贝姨与爱玛的浪漫情愫分别是如何产生的,解释是什么影响了他们正常的心理需求,从而对城市怀抱着不现实的梦想和追求。
影响贝姨一生的字眼是:嫉妒。“嫉妒是这个怪癖人的基本性格。”(3)她和美丽的堂姐阿黛莉娜一样来自孚日山区。但是因为美貌,堂姐在家娇生惯养,而她却要下田劳作。长大后的堂姐喜结良缘,进入巴黎成了公爵夫人,而她却留在乡间无人问津。这自小而生的嫉妒伴随着岁月和成长轨迹愈发的强烈和难以控制,成为她心理失衡的重要原因。进城,也许将会让她和堂姐站在同一个平台上公平竞争。城市的文明钝化了她尖利刻薄的个性,使她的阴毒也变得温和起来。她不再是那个使用暴力要揪掉堂姐鼻子、撕破堂姐衣裙的野蛮乡里人了。来到巴黎,“她懂法律,了解人情世故,所以才压制住乡下人和野蛮人的本性”(4)。将平等的希望寄托在模糊和一厢情愿的城市印象中,这自然是不切合实际的。瞬息万变的城市会为你带来改变,却不是满足每个人意愿的潘多拉。现代化带来的颠覆、断裂和重建是会带来一种新的社会秩序,但是人们的行为也要符合这个社会游戏的规则。
而爱玛的悲剧同样源自她内心不切实际的追求。在书中,自始至终她都在自编自导自演着爱情的悲喜剧,她一次次放弃忠贞的爱情和实际可靠的生活,而沉浸在虚拟想象的爱情戏剧中,此时的她在心理上已经陷入了神经质的泥沼。“在爱玛心目中,巴黎比海洋还大,笼罩于红霞之中,璀璨夺目。……爱情难道不是像珍稀植物一样,需要有适宜的土壤和特定的气候?月下的叹息,长久的拥抱,洒在任你摩挲的手上的眼泪,肉体的骚动和情意的缠绵,凡此种种,都离不开闲情逸致的古堡阳台,离不开有着丝绒窗帘和厚地毯的小客厅,离不开枝繁叶茂的盆景和豪华讲究的牙床,也离不开宝石的晶莹和制服的饰带。”(5)抱着对这种虚无缥缈的、如诗如画的爱情场景的渴望和向往,爱玛相继投入罗多尔夫和莱昂的怀抱。直至破产,所谓的爱情如一把冰刀刺入她的胸膛,她清醒的同时也悼念了自己虚无的一生。人,不能没有追求,亦可以有适可而止的浪漫追求,但薄弱的现实承受不住太过沉重的梦想。既然生活在社会中,就要遵守社会规则,就要基于现实去考虑问题。实现巅峰式的梦想、极端式的梦想是偶然,而非必然。去努力,而不是偏执,享受过程而不是执著于结果,这才是追求梦想者应有的姿态。
3.征服型的野心家
这三种层次的需求是递进式的,是彼此以前者为基础和前提的。对于“大人物”们,自我实现,成为他们进一步对自己和社会的要求。在时机成熟的时刻,他们便如飞蛾扑火般朝自己的目标狂奔去。这种锲而不舍、义无反顾的强硬姿态和狂热情感为他们的进城之路增添了丰厚的故事层次、情感格调,使他们的形象更加立体、丰满和突出。因而成为乡里人进城人物形象中最为典型和常见的一种。
野心家们之所以对城市具有一种征服欲望,正是源自他们超群的美貌和才能带给他们的自信,但是他们却又生活在期望的目标之下,不平衡的心态使他们成为自负和自卑的矛盾体,对城市也怀抱着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愫。
美貌——仿佛是最外在化,却又最易成为敲门砖的一项特质。而这一点,使得城市对他们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他们的进城之路也因之变得比前面两种类型更为平坦一些。靠美貌而在巴黎大舞台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典型当属《漂亮朋友》里的杜洛华。“他身材魁梧,比例匀称,一头金栗色稍显红棕色的头发,两撇向上翘起的胡须仿佛紧紧粘在唇上。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头发天生卷曲,从头顶分向两边。”(6)靠这样一副美貌,杜洛华获得无数贵妇的芳心,踩在众多女性为他搭接的人梯上,杜洛华的仕途扶摇直上。外表较为突出的还有《幻灭》中的吕西安——“吕西安的优美的姿势真像雕塑家设计的印度酒神。他脸上线条高雅,大有古代艺术品的风味:希腊式的额头和鼻子,女性一般的皮肤白得非常柔和,多情的眼睛蓝得发黑,眼白的鲜嫩不亚于儿童。秀丽的眼睛上面,眉毛仿佛出于中国画家的手笔,栗色的睫毛很长……女人看了巴不得亲吻,随便做个动作会叫男人服从。”(7)于连和吕西安的外貌颇为相似,都有一种女性的柔美和文弱。甚至德·雷纳夫人刚见到于连时,还以为他女扮男装,没多久便被“于连清秀的面色,大而黑的眼睛迷住了,还有他那漂亮的卷发”(8)。较之吕西安和于连,《高老头》中的拉斯蒂涅和《情感教育》中的弗雷德里克虽然没有那么艳惊四座,但也绝对称得上英俊潇洒。对于一个乡间青年来讲,在法国想进入上流社会,获得一位贵妇的青睐和帮助是十分必要的。而外貌的英俊潇洒,大大增加了这种可能性。
才情与胆识——野心家的内在标识。单凭美貌就妄想打入上流社会,无疑是痴人说梦。就是杜洛华这样的美男子也要有懂得三回九转的心窍和缜密的思维。于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可以将拉丁文的《圣经》倒背如流。吕西安是一位创作家,他创作诗歌、小说等,常常受到乡间附庸风雅的贵族们的推崇和喜爱。相对才华横溢的两位外省大人物,弗雷德里克和拉斯蒂涅稍显平庸,但也是出类拔萃。弗雷德里克自小成绩优异,是母亲的骄傲。拉斯蒂涅则是野心家中的代表,他求学巴黎为的就是打入上流社会,他获得文学学士和法学学士的双学位,“他所选的学科完全迎合社会未来的动向,以便捷足先登为自己的事业拼搏一番”(9)。当然他对自己打入上流社会是非常有信心的。而胆识更是各位野心家必不可少的条件。因为对自身有正确或是更为积极的认知,他们自信满满。时下,拿破仑榜样的光辉力量也时时照耀着他们。进城的路途仿佛是一种战斗,野心家们拿着自己的武器趾高气扬地走在途中,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犹如相信拿破仑会征服世界一样,他们觉得自己靠自身的才华和努力也一定会闯出一番天地。
野心家们由于具备以上两种特质而在进城的乡里人中显得卓尔不群。他们的进城之路较之前两种类型通畅许多。但康庄大道并不意味着终点一定是鸟语花香。这正印证了巴尔扎克的那句话:“拿破仑的榜样使多少平凡的人狂妄自大,成为十九世纪的致命伤。”(10)
二、“乡里人进城”模式下的人物形象共性分析
这一章节会从他们进城伊始外在变化作为出发点,进而对人物进城途中代理父母的强大作用进行阐释,然后结合爱情的变化来探讨进城的乡里人行为、心理、观念上的曲折迂回和复杂变迁。
1.“城市外衣”下的后生优雅
在代表着更高文明的城市面前,乡里人总是显得羞怯不安。但是在对城市有了初步了解后,聪明伶俐的乡里人立马学会了城市的一套基本形象礼仪,在刻意装扮的“城市外衣”下逐渐显露出后天习得的城市风度和优雅。
《漂亮朋友》中的杜洛华身为美男子,在装扮“城市外衣”这方面无疑有着很高的天赋。他在巴黎街头碰到战友福雷斯蒂埃,“发现他大变样了,也成熟多了。有风度,有气派,举止充满自信,完全是一个有地位的人的模样。过去又瘦又小,顽皮好动,吵吵闹闹,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现在在巴黎住了三年,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11)看到战友成功的“城市外衣”后,杜洛华马上意识到“在巴黎,人们宁肯没有床也不能没有礼服!”(12)像样的装扮代表这个人整体的精神面貌及修养地位,这样才能有资格进入上流社会的门槛。
跟随巴日东太太到巴黎的大人物吕西安,因为贫穷而在装扮上有心无力,“可怜的诗人一点风度都没有。袖子太短的外套,外省的蹩脚手套,紧窄的背心,和花楼上的青年比起来,可笑得不像话”(13)。虚荣的诗人用家里省吃俭用寄来的钱购置了进入上流社会大门的装备。而后的吕西安更是因为高拉莉的装扮、投资而升值为巴黎社交圈里耀眼的青年才俊。
杜洛华、吕西安等以最外在化的表现非常直接的反映出了乡里人初步面对城市所产生的变化,但是相形之下,于连“城市外衣”的构建经历了比较复杂的过程并产生了更为丰富的意味。
从对《红与黑》标题的理解入手,“红”是指军队戎装,“黑”是指教士的服装。在于连这里,衣服已经不仅仅只是贫富差别的表现,而是职业的象征,并且这更加明显的流露出主人公进入上流社会的用心。在于连进入侯爵府之后,获得了侯爵的器重和喜爱。侯爵送了他一套蓝色礼服,他已经有意将之改造为贵族。当于连身着黑衣时,他们的谈话是客气而严肃的,话题也都是围绕着工作。但当于连身着蓝色礼服去见他时,侯爵的态度和蔼可亲,两人如朋友一样亲切交谈。这个时候衣服的含义在身份的转换,侯爵用这样的方式接近、试探和了解于连。而聪明伶俐的于连,不负众望的在工作、交际方面表现出色,侯爵送给他一枚勋章,并着手将他培养为真正的贵族。这个时候的于连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成为一个浪荡公子,学会了巴黎的生活方式”,在德·拉莫尔小姐眼中,“他的身材,他的仪表,完全入行了”(14)。于连由于拥有过人才华,不免会有知识分子的清高,加上上流社会的熏陶,便产生了高贵的气质,在侯爵府也是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并成功获得了德·拉莫尔小姐的青睐。
在“城市外衣”的装扮下,主人公们褪去了乡里人的羞涩、穷酸,他们换上流行的服饰、追逐风尚,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城市人的矜持、高贵、大方、傲慢,但是这些仅仅只是开始。艰苦卓绝的进城之途是一场对身心的历练,是外省年轻人攻入巴黎的持久战。
2.特殊的“代理父母”
“代理父母”一词最早由美国比较文学研究的著名学者A.K.羌达提出。在他关于《外省来的年轻人》的著述中,他提到了“代理父母”一词,他认为“代理父母”不仅是具有关键性指导作用的人,而且还包括主人公所爱恋的女性。“‘代理父母’的作用是亲近‘年轻人’,在感情上给予他支持。较多的一种代理人还帮助‘年轻人’致富,向他介绍他们那个阶层或者他们的生活圈子中的种种秘密。……另一种代理父母,——通常是外省出身——鼓励‘年轻人’对自己的野心有所节制,要他们凭良心做事。”(15)
《高老头》中拉斯蒂涅的两位“代理父母”在作品中就属于社会真相的揭幕者。在特·鲍赛昂太太府中的时候,他聆听到了人生的第一堂课。特·鲍赛昂太太对他说:“你想成功吗?我帮你。你可以测量出来,女人堕落到什么田地,男人又虚荣到了什么田地……你越没有心肝,越高升得快。”(16)而伏脱冷的出现可以说是文中的一大亮点,生活阅历极其丰富的他有点看破红尘的味道,身上总是透露着玩世不恭的流浪特质。如他总爱唱的歌:“我久已走遍了世界,人家到处看见我呀……”(17)他洞察出拉斯蒂涅的野心,这种不顾一切往上爬的态度十分配他的脾胃,所以他长篇大论的一语道破社会的本质:“跟你情形相仿的四五万青年,此刻都有一个问题要解决:赶快挣一笔财财产……你们要怎样拼命,怎样斗争呢?你知道巴黎人是怎么打天下的吗?不是靠天才的光芒,就是靠拉拢的本领。……”(18)面对纷繁复杂的城市现实,拉斯蒂涅感受到了如飓风袭来的紧迫感,他知道除了泯灭自己的良心,投入这肮脏的大染缸之外,没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入上流社会。目睹了高老头的悲惨遭遇后,唏嘘不已的拉斯蒂涅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然后怀揣冷酷无情的心投入到了巴黎的大战场中。
与拉斯蒂涅遇到的有点极端的“代理父母”不同,吕西安遭遇到的是更为矛盾和复杂的教育。大丹士代表着一种高尚、光明、诗意、理想式的生活,而巴日东太太及提携他进入新闻界的罗斯多则向他展示了另外一种便捷、颓废、虚荣的巴黎生活方式。“一条路是漫长的,清白的,可靠的;一条路是危险的,布满暗礁,臭沟,会玷污他的良心的。他的天性使他挑了最近的,表面上最舒服的路,采用了效果迅速,立见分晓的手段。”(19)从表面上看,他选择了和拉斯蒂涅一样的道路,而实际上,吕西安更带有一种梦幻色彩,他更显得天真一点、单纯一点,不如拉斯蒂涅那么有心计、有谋算。所以这条路他并没有走通,虽然罗斯多之流对于他的心理、观念、思想上有一定影响,但他不够灵动、狠毒、冷酷的心肠使他没有办法抗衡这样的社会,所以最终他还是屈服于现实,困窘之下回到了外省家乡。
“代理父母”们有的是心怀善意,如大丹士、外科老军医、德·雷纳夫人等,他们一般以正常的、积极的、正面的态度去引导年轻人;而如伏脱冷、罗斯多等则如外科医生般将社会现实阴暗的一面血淋淋的解剖开来,他们带着对社会有点极端、偏执的复杂情绪向乡里人传授经验,希望他们从一开始就抛却良心。事实上,无论是正面的、反面的、积极的、消极的,这些“代理父母”给予他们的东西,都是当时社会风貌的一种反应,它代表了很多人对现代社会的一种看法、观点。虽然,“代理父母”并不能左右主人公真正的走向和结局,但是在我们研究的这个叙述模式中,他们确实起到了不可忽视的强大作用。主人公们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思想观念有了一定变化、人物性格也更加成熟,整体形象也更为丰满和立体。
3.城市爱情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而且历来爱情与伦理道德关系密切,从爱情里最易看出一个人的情感走向、价值需求、道德观念、潜意识等。懵懂的乡里人,遭遇城市爱情之后,他们的言行举止更是毫无保留地表现出内心活动,从而我们更明显看出他们在思想意识层面的变迁。
像《诗经》里所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对于爱玛来讲,城市和爱情是她终身萦绕的两个梦,而两者合二为一更是她一生的追求和理想。过度的浪漫主义损害了她的神经,她偏执地爱着爱情,而爱情和城市最终只给了她冷酷的现实。而贝姨的爱也同样是不切实际的,她以为用金钱养着艺术家文赛斯拉,哪怕没有爱情,文赛斯拉不会离开她,她也将会一直拥有他。而当文赛斯拉和侄女结婚的时候,贝姨的复仇之火熊熊燃起,甚至对整个城市都生起了摧毁之心。
与女人狂热的、毁灭式的爱情不同,进城的年轻男人很快明白爱情不过是一种社会游戏,他们学会了巴黎的爱情把戏,并利用起了爱情做晋身之阶。美男子杜洛华不缺少爱情,心思敏捷的他十分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完全是借助女人做梯子而青云直上。最开始,他和福雷斯蒂埃夫人的接触,使他发现这个女人可以帮他达成他的理想。所以在福雷斯蒂埃去世之后,他虚情假意的安慰和甜言蜜语使玛德莱娜嫁给了他,但很快他背弃爱情又开始和德·马香尔夫人幽会。为了仕途,他甚至勾引年纪不小的老板夫人。在使计离婚后,他将目光居然投向了老板女儿。纯洁幼稚的苏珊被漂亮朋友的翩翩外表所吸引,最终成为他的新娘。爱情对于杜洛华来说,从来都不是纯洁无瑕的,它只是他进城路上的幌子。
不同于杜洛华这样冷血的爱情利用者,弗雷德里克的爱情之路一波三折,更富有变化,也更让人唏嘘不已。本来的弗雷德里克是一个痴情的男子,就是因为暗恋着巴黎城中的阿尔努夫人,他才执意要到巴黎。他的爱是深沉而强大的,甚至决定了他的前途。“他认真地反躬自问,究竟当一名大画家,还是当一名大诗人。他决定从事绘画,因为这个行当需要他接近阿尔努夫人。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志向了!人生的目的,现在明确了,前途在握了。”(20)但是恪守妇道的阿尔努夫人只与他有过短暂的恋爱关系,便因为伦理道德方面的自责而戛然而止。负气的弗雷德里克开始于女元帅鬼混,时间长了之后谙熟了巴黎上流社会的潜规则。“情感的衰萎给了他完全冷静的头脑,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妄想在社会上拥有显赫的地位。”(21)他成功的勾引了布勒兹夫人,“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暖房芬芳扑鼻的热气包围着他,他终于进入贵族通奸和上层阴谋的高等社会。要在这个社会力占据头把交易,只需有个像她那样的女人”(22)。弗雷德里克的变化由爱情而生,在巴黎爱情不是奢侈品,而是作为晋身之阶的必需品,它掩盖了爱情本身纯洁璀璨的光芒,而变得庸俗不堪。
相形之下,于连的爱情由于作者出色的心理描写,让我们如身临其境般的感受到爱情带给他的炽热。爱情对于于连,从一开始带有点征服性质,到后来完全地被功利所用,再到最后的真情回归,都非常清晰而贴切地展示了于连的思想意识、道德观念的几度变迁。在经历了进城的种种之后,于连深切的认识到真正的幸福是什么。他对德雷纳夫人说:“从前,我们在韦尔吉的树林里散步的时候,是多么幸福啊,可是一种强烈的野心把我带到虚幻之国去了。不是把这就在身边的可爱的胳膊紧抱在胸前,而是让未来的虚幻给夺去了;我为了获取庞大的财富,不得不进行无数的战斗……不,假如您不来监狱探望我,我至死也不明白什么是幸福呢。”(23)在这里,爱情没有变成晋身之阶,还原了它本来纯洁美好的面目,这是一种回归,预示着乡里人未泯的真情和善良。
通过以上归类比较和分析,从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判定,他们身上传统的、乡村式的、淳朴的观念已经日渐消弭,现代社会赋予他们的教育,和耳濡目染的风气,包括“代理父母”的“悉心指导”已经让他们建构起自认为能够真正进入这个城市而该拥有的价值观、道德观、世界观、人生观。这时的城市已经不是遥遥在望,而是触手可及了。
作者简介:李寄托,女,河南人,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2007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研究生。
【注释】
(1)高玉祥.个性心理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16页.
(2)[法]左拉.女士乐园[M].曹德明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03.207页.
(3)[法]巴尔扎克.贝姨[M].王文融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4页.
(4)[法]巴尔扎克.贝姨[M].王文融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9页.
(5)[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M].罗国林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33页.
(6)[法]莫泊桑.漂亮朋友[M].程永然译.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03.2页.
(7)[法]巴尔扎克.幻灭[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22页.
(8)[法]司汤达.红与黑[M].王勇、尚林霞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14页.
(9)[法]巴尔扎克.高老头[M].赵春香主编.长春: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08.2页.
(10)[法]巴尔扎克.幻灭[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56页.
(11)[法]莫泊桑.漂亮朋友[M].程永然译.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03.5页.
(12)[法]莫泊桑.漂亮朋友[M].程永然译.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03.9页.
(13)[法]巴尔扎克.幻灭[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146页.
(14)[法]司汤达.红与黑[M].王勇,尚林霞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164页.
(15)A·K羌达《外省来的年轻人》中国知网.
(16)[法]巴尔扎克.高老头[M].赵春香主编.长春: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08.30~31页.
(17)[法]巴尔扎克.高老头[M].赵春香主编.长春: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08.13页.
(18)[法]巴尔扎克.高老头[M].赵春香主编.长春: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08.41页.
(19)[法]巴尔扎克.幻灭[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233页.
(20)[法]福楼拜.情感教育[M].王文融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46页.
(21)[法]福楼拜.情感教育[M].王文融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355页.
(22)[法]福楼拜.情感教育[M].王文融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349页.
(23)[法]司汤达.红与黑[M].王勇,尚林霞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7.2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