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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边缘·对话: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新论
1.3.1.2

拉亚是爱的故事链接的中心人物,她的出场是那双能凝望天空和充满期待的眼睛,在病床上对耶尔断断续续地叮嘱:“去为自己找一个家。一个能让你双脚停下来休息的地方。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地方。”(7)——古老的村子里一座旧宅子,附近有一棵大树,屋外为自己建所小浴室。这是她被阻断了的无处寄寓的原生情感未能实现的表达方式,她为自己过去的改变而忏悔:“我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的究竟是什么呢?在作家对她的塑造中,拉亚首先是传统意识很强的本土二代犹太女性,在浓郁的复国主义氛围里接受熏陶,虽然不像前辈们生活得那样意识形态化,也不再需要像劳费尔和米里亚姆那样为民族利益而牺牲个人的一切,但骨子里有着坚定的信仰和对犹太文化的固守。其次是她痴迷的训鸽生活经历培育的宽容、奉献和富于爱心的价值观,无论对民族事业,还是亲人朋友、爱情婚姻的态度都体现了一个迷鸽狂所崇尚的信鸽对家的那种坚定与忠诚的品质。另外,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命运给予了她青少年时代充分理想的生活和浪漫的机遇,性格里有着太多自由与梦幻的情愫。这样一个清纯阳光的女孩,带着初恋的伤痛和未婚身孕的尴尬进入了婚姻生活,很快嫁给了十年前有着“鸽缘”的美国化了的丈夫雅科夫·门德尔松医生。尽管他对她一往情深,并且移居到了新的城市,但耶尔身上那“男孩”的影子一直伴随着她的人生。共同的努力也没能抹平过去的心灵间隔,连吃色拉都要按食物顺序吃的刻板的医生挂在嘴边的“这是耶路撒冷,不是特拉维夫”,无意间变成了对拉亚的不断地情感刺痛,她变得越来越抑郁,越来越萎缩,自然的反应便是无尽地感叹:“我再也受不了了!”最终使她选择离家栖居在面粉厂旁边,那片能常常看到觅食鸽群的地方,一个可以由窗口眺望特拉维夫的公寓,在孤独的思忆中走向她人生的尽头。在临终之际,指给了儿子一条找回初恋人生的路。

时间和环境的变化改变了新一代人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其间与传统连接的人物是承传着本土血统耶尔,他普通而平凡,简单而自然;而外来混血文化介入者的代表则是美丽而强悍的莱欧拉,她习惯于带着强势的美国风格掌控一切,包括性爱。今天的以色列社会文化构成形态,从19世纪中叶开始,回归与移民的阿利亚运动,曾经带来了俄国的、德国的、法国的和英国的文化影响,后来美国文化的大量渗透和政治经济参与,直接造成了今天以色列的社会和文化现状。耶尔的妻子莱欧拉和蒂拉尔的丈夫尤素的现代美国的生存方式与本土犹太观念内在的不和谐因素,导致了家庭生活的压抑和痛苦并最终解体,尤其是关于“家”理解,比如物质需求、夫妻性关系、是否要小孩、邻里相处等方面,有着难以化解的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根本差异,当然还因为两性关系本身的变迁等原因。已经觉醒的女性不甘心在男权社会“死亡”,她们试图撕破强加于自己身上的“贤妻良母”和“家中天使”的假面具表达自己真实的生命欲望,还原了女性作为人和女人的本来面目,并在观念和行为上对男权社会和文化进行了反抗。反抗的方式在“孩子”母亲和拉亚那个时代,她们选择了逃离;而莱欧拉和蒂拉尔一代选择了家庭权力关系反转的主宰。但结果都是婚姻的失败。这一结局预示了走向高度城市化后的以色列,创造了越来越丰富且释放着诱惑的生活,同时也使作为传统精神圣殿的家庭危机重重,家园文化的固有观念淡漠。文化的多元化与观念的现代化进程中的耶路撒冷的都市生活,有心潮澎湃的激情、水深火热的体验、纠缠不清的恩怨。其间历史与现代、宗教与世俗、民族与个体、本土与世界、神圣与罪恶各种因素混合成一体,作为一个生活在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又不得不去承受和亲历两千年来的苦难史。无论抗争、适应、逃避都无法超越传统与现实编织的牢笼:渴望——回归——失落的命定循环中,全然不见上帝拯救的灵光。以教外视角来看,因为“流着奶与蜜”的美化,也因为“应许之地”的虚妄:三千年的人造神圣;两千年的渴望回归;一百年的复国重建。留下的除了战争的毁灭就是心灵的创痛。耶尔为抚慰心灵找到的郊外村舍并精心修葺的那个水光山色的伊甸园,也不过是寄托着三代人梦幻家园的象征性寓所。但人们依旧恒久思慕、不断地回归,心甘情愿地被这份信仰所囚禁,古老的耶路撒冷,成了犹太人精神的集中营——里面是一群在家乡感到无家可归的陌生人,永远在回家的路上而没有抵达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