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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比较诗学史
1.5.5.3.5 五、本居宣长与“物哀”思想

五、本居宣长与“物哀”思想

本居宣长(1730—1801)提出了著名的美学理论“物哀”学说。本居宣长是在谈小说《源氏物语》时提出“物哀”说的(《源氏物语玉之小栉》)。他认为“物语”(小说)的本质在于:“物语之主旨为使人明晓物哀之本意而著也”,显示出其艺术至上的唯美主义思想。这种审美范畴后来被广泛地应用到各种艺术领域里,例如和歌、俳句、戏剧、绘画等等,“物哀”构成了日本审美意识中最具传统性的理论内核。

本居宣长所言的“物哀”表现出来的意象多具有哀婉阴柔,纤秾美艳,朦胧缥缈,极具唯美特征。“物哀”中的“哀”早在日本古代歌谣中就已出现,原本是对人或事物表示赞赏、亲情、同感、哀伤等感情时而发出的感叹语,类似我们古人发出的“呜呼哉”,后来演变为可以表达各种情感的抽象词语。到了平安时代(794—1192),当人们无法用语言准确说出内心的感受时,或者当某事物触动了人内心深处的哀怜或怜悯等复杂情感的纤细神经时,“哀”便用来表达委婉情思的心绪。而“物哀”中的“物”是一种构词法的前缀,它接在“哀”的前面,泛指一切能引发“哀”感的世间万物,它类似于一种触媒,“哀”便油然而生。

“物哀”一词最早见于小说《源氏物语》,原意是指女性特有的敏感纤细的内心世界。《徒然草》第十九段中有一段著名的话:“惟四季变换者,令人哀时伤事,如人所言物之哀者莫过悲秋者。彼虽如此,而今内心喜悦则正因春色而起”。“物哀”中的物指一切自身以外之世界万物,也可指他人。当自己观察某种对象时,所引起的种种悲喜情绪都称作“物哀”。这在《诗品》序中也有类似的内容,“气动物,物感人。故性情摇荡,形诸舞咏”。但是钟嵘是谈风的意义和作用,其用意在于“风化”、“风刺”等道德内容。此外,“物哀”与刘勰的“物感”说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只不过“物感”说属于诗歌的起源论,而“物之哀”则是文艺心理学的范畴。

“物哀”一词在日本平安时代的文学作品中可以见到用例,如纪贯之的《土佐日记》,“舵取り、物の哀れを知らで、おのれ酒をくらひつれば……”(29)表现的是临别时朋友们互相吟诗作歌表达惜别之情,然而艄公却不解风雅,独自一个人只顾饮酒。我们可以推测在平安时代的贵族之间,“物哀”很可能是一个具有高雅脱俗等含义的日常用语,如果有谁不懂“物哀”,便会被讥笑为不解风情、不懂情调,便进不了上流社会的交际圈,而且懂“物哀”者也自然会咏歌作诗。反之亦然,能作歌吟诗者也必懂“物哀”,也即是“知物哀”,但这时的“物哀”带有一种肤浅的华丽色彩。进入镰仓时代(1192—1331)后,这种符合贵族审美情趣的“物哀”与佛门的无常思想结合,形式的华丽色彩开始消退,转而多了些深刻的思辨与书卷气。至于江户时代的净琉璃(木偶剧)及小说中的“物哀”,其含义仅是一种对他人的体贴与同情,是普通日本人对“物哀”的通俗理解。

本居宣长提出“物哀”论之后,它才真正成为文艺批评用语,具有了更丰富的内涵。在本居宣长的《源氏物语玉之小栉》中,“哀”与“物哀”还未能区分开。宝历八年(1758年),在其另一部著作《安波礼辨》中,本居宣长说:“哀与物哀之语意深长且多歧义,盖歌道者可由物哀一语蔽之,无余意可出其外者。至神代及今,更可及末世无穷,所吟之和歌皆可归于物之哀一语矣。然问及此道之极旨,则又无出物哀一语之外矣。”也即是说和歌的所有存在意义都可用“物哀”一词来概括。此外,本居宣长又认为:一切和歌皆因懂物之哀者才创作出来,《伊势物语》、《源氏物语》皆是为了写“物哀”,并且为了人们知晓“物哀”而创作的。而缠绵悱恻的男女恋情往往成为表现“物哀”理念的绝佳主题,在小说《源氏物语》中“物哀”思想得到了集中体现,“人生的诸多情状,尽现于恋情中,苦涩、悲伤、怨悱、愤怒、有趣、欣喜等皆有之。若舍却恋情,则人情之诸多深细处,物哀之真髓,皆难以显现。”(30)

早在数十年前,契冲就提出过类似的观点,他在《源注拾遗》书中道:春秋的褒贬是善人写其善行,恶人写其恶行,若人们知道了其恶,则作者的目的便达到了,此为劝善惩恶。然而此物语(指《源氏物语》)中的人物一人身上有善有恶,善恶相掺杂,岂可将此书与春秋之史书相提并论?他认为文学应有文学自身的价值与特点,否定了儒家功用主义的诗学观。本居宣长在宝历十三年(1763)论《源氏物语》的《紫文要领》以及和歌论《石上私淑言》等著作中详细地论述了“物哀”。根据本居宣长的观点,凡天地间万物,皆有其灵性,即“有物”,知其者便与知“物心”与“事心”者同义,即是深刻地理解对象事物的本意,并与之处于一种共感的关系。故感人心之深者皆可曰物之哀也。“应物斯感,可识其或喜或悲之情者,可谓知物之哀矣”。而“不识物之哀者,便是无心之人”(《源氏物语玉之小栉》),他认为读《源氏物语》就是为了懂得“物哀”。按照吉川幸次郎的解释,所谓“知物哀”,就是通过感动这一心理活动,认识事物存在的本质的一种行为,也是一种能力。

本居宣长的“物哀”论在和歌与小说之间是相通的审美范畴,他从荻生徂徕、堀景山的诗论及契冲的歌论中受到了启发,另一方面又继承了中世以来将《源氏物语》作为歌学研究对象的学术传统。但本居宣长的“物哀”论又具有独特性,它将文艺创作从儒教、佛教思想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并且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审美价值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