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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比较诗学史
1.4.2.2.2 二、诗人与摹仿说

二、诗人与摹仿说

应该指出的是,柏拉图不是“摹仿论”的首创者。毕达哥拉斯学派和德谟克利特等早有过摹仿的论述。柏拉图的“摹仿说”的重要之处在于它和他的哲学体系的核心——理念论——有密切关系。柏拉图反对感觉是认识的根源,因为由感觉产生的认识,因人、因时、因地、因情而异,所以真伪不分,美丑不辨,感觉不能提供真实的认识。那么,在柏拉图看来,什么是真实的认识呢?他首先从苏格拉底的一切知识都是概念的知识之说出发,认为概念是一种确定的东西,它能给人以客观的真理;其次,他认为真理是心中的概念和存在的事实相符,即真理是心中的概念对心外某种东西的摹仿;最后,人们心中之外有一个总括概念,这就是理念。所以,“柏拉图否定了现实世界的真实性,否定了感觉经验的可靠性,现实世界不过是理念的摹本,唯有理念才是真实的存在,感觉经验不能认识真理,则真理的认识唯有赖理性的直接领悟。这就是他的认识论的基本论点。”(14)

通过艺术(包括诗歌)能认识真理吗?柏拉图的答案是否定的。他用“摹仿说”来否定艺术的真实性,“摹仿说”是诗人罪状的理论依据。在柏拉图看来,摹仿就是“摹拟”或“拟态”(即“扮演”)。他首先把诗和故事分为三种:

头一种是从头到尾都用摹仿,像你所提到的悲剧和喜剧;第二种是只有诗人在说话,最好的例子也许是合唱队的颂歌;第三种是摹仿和单纯叙述掺杂在一起,史诗和另外几种诗都是如此。(15)

在这三种诗中,史诗和剧诗都带有“摹仿”的特性,即作者扮演剧中人或诗中的角色,代替他说话,而颂歌却不带有摹仿,作者只作单纯叙述。柏拉图攻击史诗和剧诗,是因为作者在摹仿中不但影响到自己的身心,而且还用这种摹仿影响观众,感染了他们,属于伤风败俗之行为:

如果他们要摹仿,也只能从小就摹仿适合保卫者事业的一些性格,摹仿勇敢,有节制,虔敬,宽宏之类品德;可是卑鄙丑恶的事就不能做,也不能摹仿,恐怕摹仿惯了,就弄假成真。你注意到没有,摹仿这玩意如果从小就开始,一直维持下去,就会变成习惯,成为第二天性,影响到身体,声音,和心理方面?

(《理想国》,第52页)

接着,柏拉图还告诫人们不要去摹仿女人、奴隶以及坏人、懦夫等“下等人”,也不可“摹仿铁匠和其他手艺人,船夫,船长”等劳动人民。柏拉图发现,凡是愚昧无知的群众所喜爱的事物在诗里应有尽有,诗滋养并灌溉了那些理应枯萎的欲念;假如我们想过幸福的生活,做个有道德的人,我们就应该支配这些欲念,而现在却让诗支配我们了。于是,对于一个摹仿诗人,柏拉图要求我们告诉他:“我们的城邦里没有像他这样的一个人,法律也不准许有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然后把他涂上香水,戴上毛冠,请他到旁的城邦去。”(16)诗人就这样被柏拉图从“理想国”驱逐走了。

柏拉图认为,摹仿不仅是“摹拟”或“拟态”,而且是“临摹”或“摹本”。他认为史诗和剧诗所表现的,是事物的表象而不是事物的真实,是幻想而不是实在。诗犹如画,两者都是摹仿事物,但是诗人和画家的作品不是实在的事物,它们不过是对事物的不完全的摹仿,而具体事物又是理念的不完全的摹本,所以诗画之类不过是“摹本的摹本”或“影子的影子”。柏拉图以床为例来解释他的“摹仿说”。一是神造的“理念的床”,一是木匠所造的“具体的床”,一是画家所画的“幻想的床”。由此可见,“柏拉图心目中有三种世界:理念世界,现实世界和艺术世界。艺术世界依存于现实世界,现实世界依存于理念世界,理念世界则永恒不变超越时空。这就是说,理性世界是第一性的,感性世界是第二性的,艺术世界就落于第三性了。”(17)柏拉图认为,在任何情况下,理念与概念总是比实践与物质更接近于真理,因为实践不能实现理念的全部内涵,物质也永远达不到概念的精度和纯度。理念是作为事物的典范和标准的存在。神创造理念,工匠摹仿理念制造器物,而艺术家只能摹仿事物的外形制作艺术品。艺术摹仿是对理念或真理的两度离异(参见《理想国》卷十)。艺术形象不是理念,就像任何可见的形象不是理念一样;艺术形象也不能代表它所摹仿的具体实物,而是实物的某种“貌合神离”的再现。以床为例,神是床的理念或绝对形态——“真形”(eidos)的制作者,有了床的绝对形态木匠才能制作作为实体的床,艺术家摹仿木匠的工作成果,制作床的相似物,因而只是床的艺术形象的制作者。

在以床为例阐明了他的“摹仿说”以后,柏拉图随即对诗人和诗展开了批评。他质问道:

我们有理由这样质问他:“亲爱的荷马,如果像你所说的,谈到品德,你并不是和真理隔着三层,不仅是影像的制造者,不仅是我们所谓摹仿者,如果你和真理只隔着两层,知道人在公私两方面用什么方法可以变好或变坏,我们就要请问你,你曾经替哪一国建立过一个较好的政府,像莱科勾对于斯巴达,许多其他政治家对于许多大小国家那样呢?

……

所以我们可以说,从荷马起,一切诗人都只是摹仿者,无论是摹仿德行,还是摹仿他们所写的一切题材,都只得到影像,并不曾抓住真理。”

(《理想国》,第74—76页)

诗人只能得到影像,抓不住真理。柏拉图认为诗人本能地反对任何形式的“深入”,他们不重视思考,不重视研究方法,在具体的事物面前,诗人们头头是道,在抽象的概念面前,他们“有口难言”。荷马曾说,诗是长了翅膀的语言,而在柏拉图看来诗的翅膀尽管灵巧,但它至多只能在人间飞翔,永远飞不到神的国度。如果说哲学家的摹仿包含了向真理和终极美的倾向,诗人的摹仿只能导致对真理的离异,诗歌只能产生模糊不清的“幻象”。诗人的工作性质和“产品”决定了他们在本体论范域内的卑微。诗歌不仅难以与“真形”(eidos)媲美,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说还不如工匠制作的实物。再者,艺术的感染力依赖幻象,在人的心中造成错觉,例如画家利用色彩的浓淡、远近的光影,使人把平面看成立体;同样,诗人利用激情的幻象,逢迎人们心里的无理性部分,影响道德,败坏人心。总之,诗人既写不出真实,又不能认识所写的东西,反而造出幻象,惑乱人心,使理性屈服于激情和冲动,这又是诗人的一大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