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纪录片的虚构之影像表意
一、影像的表意功能
影像,在本书中是特指那种动态的影像(不包括静态摄影成像)。它是一种采用光学装置、电子装置等摄录设备,以模拟人眼成像、声画合一的方式,具体呈现实物形象的视听媒介。其中,包括机械化的动态影像和电子化的动态影像即电影、电视(包括DV等数字摄录设备)的活动影像。作为一种视听形象的存在,影像是创作者借以表达思想、宣泄感情,进而与受众进行交流的特殊工具,这也就是影像自身的表意功能。
影像,作为“纪录片虚构”的物质媒介,是一种意义的存在方式,而不是事实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说,影像不仅是一种与“现实实体”能够剥离的表意方式,而且也是一种让自身独立于个体之外的社会事实。
因此,由影像构成的具有完整意义的“影视作品”,是创作者通过自己的认知、感悟和理解,从现实生活中摄取素材,经过选择、加工、组织而构建成的一种表意结果。这个结果是一种具有主观性、创造性和表达性的“人工制品”。同时,影像的表意动机,也使“影视作品”成为了创作者与受众的交流媒体——只不过这样的交流是单向的,受众的反馈也不是及时的。
诚然,纪录片是一种“表现社会现实”的影像,作为一种“表意”,它与人类通常的“言说”的表意一样,具有自己的表意目的、表述技巧和表达效果。但是,仔细考察,就不难发现:这种影像在“表意”时,它的物质载体和表达形式与人类的普通语言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因为影像本身只是“呈现”,并不“言说”。也就是说,纪录片,作为一种影像的表意方式,它其实是一种直接呈现的“视觉感知”,其与口语表达、书面写作所应用的普通“语言”不同,是一种没有自己的固定“词语”的特殊的影像表意形态。
正如法国电影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安·麦茨所说:电影“缺少自己的‘字母表’,不论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25)就影像的非“词汇”性而言,纪录片的表意主要不是通过一般意义的“词语”来表情达意、交流思想(尽管纪录片中有解说词和同期声的语言表意,但在纪录片的影像表意中并不占据着主要地位),而是通过对影像的选择、调度、塑性、强化或变形,来传达某种意图或主张,情调或情绪,氛围或意境。所以,这种建构在机器设备、高科技产品基础上的“影像的表意”手段,也就从本质上构成了纪录片自身所具有的、不同于日常普通语言的、独特的表达意义的方式。
因此,我们在本书中所论及的“纪录片的虚构”,其实就是从“影像的表意功能”这个意义上来说的。
二、纪录片的虚构之表意外延
作为一种影像的表意,“纪录片的虚构”在创作实践中的应用,其实是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的。
宏观来看,从美国罗伯特·弗拉哈迪《北方的纳努克》到英国约翰·格里尔逊的《漂网渔船》;从前苏联吉加·维尔托夫的《带摄像机的人》到荷兰尤里斯·伊文斯《桥》、《雨》、《风》(见图3);从德国华尔特·罗特曼的《柏林——大城市交响曲》到日本小川绅介的《三里冢》;从美国弗雷德里克·怀斯曼的《医院》到法国让·鲁什的《夏日纪实》;从美国艾罗尔·莫里斯《细细的蓝线》到法国克罗德·朗兹曼的《浩劫》等等,这些风格各异的纪录片在关注世界的视角、视听传递的手段、表达意义的方式等方面呈现出了自己的独特性。然而,它们都是一种主观表达的、人为的“重构”,都通过或纪实、或虚构的手段表达了“一种人为操控的真实”。也就是说,任何一部纪录片创作,无论是纪实性强的纪录片,还是采用了“搬演”、“再现”、“主观重构”等虚构手段的纪录片,它们都是创作者对社会认知、对生命理念、对内心情绪的主观表达,即使是“直接电影”似的呈现,其中也包含着主观性重构——如材料的选择、拍摄的角度、剪辑的重构等等。
从这个意义上宽泛地来说,这种纪录片的主观性重构也是属于虚构范畴的。甚至对一切蒙太奇手法来说,诸如:叙事蒙太奇、表意蒙太奇、心理蒙太奇、破碎蒙太奇等等,也都可纳入虚构的范畴。因此,即使是反对“虚构”的真实电影、直接电影的创作者,也是无法否认这一点的,只不过此处的“虚构”是一个宏观的、宽泛的概念,它含蓄地、内隐地存在于纪录片的创作表达之中,成为纪实影像的一种辅助表达和呈现的手段。例如,曾经获得过“直接电影新人奖”的中国独立纪录片导演黄文海,他的纪录片作品如《喧哗的尘土》、《梦游》(见图4)等,大多具有“怀斯曼式”的客观、冷静、直接之风格,他的《梦游》还获得了2006年法国“真实电影节”评委会大奖。他说:“从《喧哗的尘土》到《梦游》,仿佛用一面镜子在观照着自己,让我不断地思考,也就让我很自然地由纪录一种‘活着’的状态到纪录一种心灵的状态,这是一种很自然的过程。”“认识别人就是认识自己,拍别人仍然是在内心里找自己。在我的片子里,我不强调某一时、某一地、某一人物,我更多的是强调意象和主题的不同变奏。有人说我在拍某某某,我觉得不对,我更多的是拍我自己吧,是拍那一阶段的我自己。所以,在《喧哗的尘土》里,我把人名和地名都虚化了,《梦游》更是这样。”(26)可见,直接的纪实风格创作也是离不开主观的表达与重构的。

图3 纪录片:《风》(1984,荷兰,尤里斯·伊文斯)
然而,本论文所研究的“纪录片的虚构”是从相对狭义的角度来阐述的,是指那些自觉地、显在地、直接地将“搬演”、“再现”和“主观重构”作为一种影像造型风格呈现出来的表意方式。例如,美国艾罗尔·莫里斯的《细细的蓝线》、法国克罗德·朗兹曼的《浩劫》等。

图4 纪录片:《梦游》(2006,中国,黄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