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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的虚构:一种影像的表意
1.2 序二 影视艺术理论 迈向美学层级——读《纪录片的虚构:一种影像的表意》

序二 影视艺术理论 迈向美学层级——读《纪录片的虚构:一种影像的表意》

董子竹

认识刘博士是很早、很早的事了。

那时的刘博士还是一位“美女”。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98年的秋天,在武汉黄鹤楼下的一家饭店里,三四个并不美的大老爷们,但又都从事着造美工作的人遇到一起小聚。陈云岗,著名雕塑家,西安美院雕塑系的主任,他带着一帮人在搞一个名为“原点行动”的行为艺术,正好途经武汉。席间,还有云岗的朋友项金国,项教授是湖北美院雕塑系的主任,加上我这个没人承认的美学家。

因与项教授是朋友,刘博士到我们这一桌来敬酒,有两点让举座惊讶!一是她竟是一口浓浓的秦腔,令我和云岗这两个“废都”游子备感亲切;二是怎么也想不到,一位武汉大学的老师能是如此大美。

那时的刘博士硕士刚毕业,学的是中文,习的是现代汉语,已经在湖北电视台兼作编导多年,她教书的营生是在武汉大学的新闻与传播学院,那时就听说她在关注着纪录片。自打认识以后,我们隔着长江电聊的内容,大多是从日常琐碎来“悟道”;也从文学聊到语义学,再到美学,进而哲学,进而是非哲学又是哲学的中国国学。一晃七八年的日子过去了,刘副教授博士毕了业,留在了中国传媒大学任教。大美如斯的刘博士,竟然把一本沉甸甸的有关影视纪录片理论研究的著作摆在了我的面前:《纪录片的虚构:一种影像的表意》。

我以为这本书首先是一本美学著作。虽然,全书是围绕着当下流行的影视纪录片创作形态展开的,但作者集中论述的是“虚构”——一种影像的表意。作者在肯定了“虚构表意”的同时,建构了自己表达的框架,从三个层面展现了“虚构表意”的形态——纪录社会现实类、纪录文化思辨类、纪录心理情绪类。这样,其论述的“虚构”就不仅仅停留在纪录片对生活表象的简单“搬演”和“扮演”上,同时还延伸到了纪录片对“思辨”的纪录、对“情绪”的纪录层面上,从而使我们对“纪录片的虚构”的认知,有了开掘性的深意。

这样,作者的论题就远远地超越了影视艺术理论,进入了“表意”的美学探讨。如果“虚构”在人类的“表意”中站不住脚,那么在影视艺术中就更不可能站住脚;如果人类广义上的“表意”非有“虚构”不可,那么影视纪录片创作就无法排斥“虚构”。

细心的读者若仔细寻来,一定会发现,在这部看似影视纪录片理论的著作中几乎充满了语言哲学的分析方法。这,虽然与作者的语言学学习背景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在于,作者已经从语言学走出,进入到了语言哲学的境界,并将影视纪录片的理论研究置于了美学的观照之下。毕竟,从哲学层面上阐述艺术,就是美学。

最可贵之处还在于,刘博士在影视纪录片创作的研究中没有从“虚妄”的理论出发,更没有虚造理论,而是耗时费力地追踪采访了十多位近几年来中国的新派纪录片创作者(而且此访谈还在进行中),她脚踏实地地从实践的层面去关注、去认知、去研究影视纪录片创作的内在规律与时代走向。我读过她大量的新派纪录片编导访谈,国内的许多纪录片高手,我知道的,如孙曾田、张以庆、李汝建、周岳军、姚松平、陈大立、梁子……可以说都是她的挚友。读她的访谈,有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她不太重视对作品的社会意义与思想意义的分析,插手便是从美学样式的高度来剖析作品。

影视纪录片,作为一种特殊的美学样式,有着丰富的意涵,为什么刘博士在撰写自己的博士毕业论文时,要专择“虚构”这一个范畴大做文章呢?

依我个人揣度,刘博士起首便抓到了人类当代性思维的最重要的弊病——把“表象”当成了全体、整体。尤其是当“科学思想”弥漫在人类思维的方方面面时,“眼见为实,耳听是虚”已成了人类家喻户晓的格言,更不必提“虚构”——人们常常以为它是眼见不了、耳也听不到的东西,那就更被人类斥之为“虚妄”了。

正如刘博士在她的书中说到的:不少了知影视纪录片的人,都会有一种误解,认为影像纪录只能采用纪实手段,只有纪录了生活的“原生态”,这样才可能是“真实”的,而“虚构”是违背纪录片创作“天条”的。殊不知,纪实手法的纪录,虽是纪录片创作的重要手段,但大量的生活“真实”、生命“真实”,是无法仅仅靠这“生活的表象真实”来呈现的。

“科学”是好东西,但它毕竟只是人类进步过程中的一个阶段,甚至是一种手段、一个步骤,并不是真理本身。一旦陷入“科学迷信”,那是比“宗教迷信”更可怕的东西。在当代,真正挑战这种“科学迷信”的只能是艺术哲学——美学了。

现实,不管它多么令人眼花缭乱、多么广博无垠,也都只能是生命真实的“点缀”,这是中国国学的基本思想。马克思主义者的伟大也正是在于他们深刻论述了历史、现实背后那只巨大的“看不见的手”,而宗教家则用“神”、“鬼”来表述,二者的对错自是显而易见的。或许,人们以为这种认知仅是马克思对人类的伟大贡献,殊不知中国国学中有关“中庸”的概念,正是这种认知的表达。后人把“中庸”理解为不偏不倚的“和事佬”,那只是个笑话。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孔子这段语录的最精确注解在《庄子》中:“以吾之已知,养吾之已知之不知。”当生命的“已知”,不能直达“不知”时,生命的表象便永远是浅薄的、零碎的、点缀的。影视纪录片,要想在共时态中表现出创作者认知的历史和现实背后的那只“看不见的手”的“不知”时,那就非得运用“虚构”的表意手段不可。

不仅影视纪录片如此,人类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历时态只是存在于人们的记忆当中的,而一切表意都只能是共时态的,是当下的。因此,在人类的认知中,永远不能排斥“虚构”的表意。“虚构”恰恰是一种为了去“知”那个“不知”的表意手段。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虚构就没有认知。

刘博士对“虚构”的强调,不过是强调了一种真正的真实!

七八年前,我的眼睛纪录的刘洁是一位“美女”,今天的刘博士依然是一位“美女”;七八年来,我的心灵也纪录了这个美女形象——难道这“眼见的”就是刘洁的“真实”吗?如果我是一位影视纪录片编导,难道我只能把刘洁认知为一位“美女”吗?!

事实上,我这篇聊可作序的小文字,也是一种“虚构”。

2006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