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形象学与他者

前面我们已经讲了“形象学”（imagologie）与美术作品中的“形象”是不同的。美术作品中的形象，我们也可以称之为艺术形象，即艺术家根据一定的审美观念、意识和手段创造出来的视觉形象，比如画面中的人物、景物等形象。形象学是研究他者或本土的整体文化形象，其中的“形象”包含了意识形态，这个“形象”是通过美术显现的某一个时期的一个民族或国家整体文化形象。文化形象是抽象的，往往是艺术家根据他所认识的他者文化而构想的一个他者（the other）的形象，或异国形象。譬如，艺术家在通过对西方文化的了解所创作出来的一个西方形象，或者艺术家站在东方文化的立场看待西方的美术所形成的一个“西方形象”。也可以反过来讲，西方研究者通过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后所构想出来的一个“中国形象”等。前面我们讲到萨义德所撰写的《东方学》，对西方“想象”一个东方形象提出了质疑，这个“东方”，就是形象学的“形象”。由于这种想象的形象，带有很重的西方中心主义思想，故此该书作者批判了那种站在西方中心主义立场构筑一个“想象”的东方。萨义德说：“如果东方能够代表自己，也就这样了。既然是做不到，那么西方就‘义不容辞’地为东方制造一个图景，这为了西方，也是为了可怜的东方。”^[27]这是一个西方中心主义的非常霸权文化逻辑，这个被制造出来的东方“图景”就是西方中心主义中的东方形象。这个“东方形象”是按照西方来制造的“东方”，不是一个实际的东方，因而遭到很多学者的批判。虽然对于中西比较美术学来说，举这个例子有些不适当，但说明了形象学中“形象”与“艺术形象”的本质区别。

形象学研究的形象实际上就是“异国形象”或“异族形象”，即是一个他者的形象。它是通过与自身的整体艺术文化与他者的艺术文化比较、交流、诠释所形成的他者形象。这背后深藏了本土对异族或异国文化的整体看法、态度、观点和立场。总之是通过本土的整体艺术文化与他者的整体艺术文化的对照之后，所呈现的异国或异族的他者的形象；另一方面，他者的形象也映射出某种对本土的艺术文化的态度、看法以及观点和立场。形象学就是通过对整体艺术文化形象的研究，了解他者形象在本土的交流、传播、诠释以及影响等状况。

艺术形象虽然不同于他者形象，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艺术形象研究他者形象。美术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往往直接反映了一个他者的文化形象。譬如中国古代文人山水画构成了一个西方心目中的他者文化形象，这个形象在西方人的眼中是不讲色彩、不讲透视、不讲科学的中国文化形象。利玛窦就这样评论过中国山水画：“中国人不知道使用油彩和透视法，因而使作品丧失了生命力。”^[28]当然利玛窦这种对他者形象的看法是局部的、不全面的，他没有整体地看到中国的文化，对他者文化产生了误读。正因为这样，中西比较美术学的形象学研究，才需要研究者以跨学科、跨文化的视角，去研究一个比较信服而完整的他者形象。他者形象也是反观本土文化形象的文化镜面。由于他者文化在本土交流、传播阐释中对本土的美术文化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可以通过他者形象对本土形象的透视而看到一种真实的关系。譬如明清时期，西方传教士来华传教的同时带来了西方的美术，使我们看了一个17世纪的西方美术文化形象，这个他者的形象对当时明清的中国美术文化来说是写实的美术文化形象。面对这个他者形象，明清时期的国人作出的反应和阐释是不一致的。从影响的结果看，文人是基本拒斥，宫廷画师和民间画工是部分接受。这就是他者形象在明清时期的反应。所以，通过对他者形象的研究，可以看到他者形象在本土文化中的传播与影响程度。形象学就是在跨越国别或民族、文化的视域中研究他者形象和本土形象。

当代美术中的他者形象或本土形象，可能是最敏感的形象学研究的问题。涉及更多的意识形态的问题，如社会、经济、政治、制度、体制和文化等等，这是中西比较美术学跨视域研究形象学的重要课题。因此在当代中西美术跨视域的研究中，主题学与形象学的研究是不能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