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对根的情意

一

我的采访是从一个意外的真实场景开始的。

初夏的一天，我踏进这座有70年历史的学校，与前来迎接的校党委书记林孙珍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一辆风尘仆仆的轿车，急速开进校园，没等车子停稳，一位年轻的女子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林书记，今年没有来晚吧，我要20名学幼儿师范的毕业生。你去年可是答应了我的哟！”

原来，这位女子是福州市实验幼儿园的李园长，去年7月份，在学生即将毕业离校的前夕来到上饶要人，尽管软磨硬泡地呆了好几天，结果仍是空手而归。因上饶师范培养出来的毕业生品学兼优，基本功扎实，早就被用人单位预订一空。于是，今年便提前1个多月赶来了。

“哎呀，真对不起，李园长，可能又得让你失望了，没想到今年用人单位动手得这么早，我现在手头上可是一个毕业生也拿不出来了！”林书记抱歉地说。

“这可不行，我可是你们的老客户了，你不给我人，我就将孩子全带到你这里来上课！”李园长有些气恼地回答。

是不是学校在故弄玄虚？趁着李园长在纠缠的时机，我找到学校招生就业办主任刘勇，要求查看毕业生就业合同。他客气地将我带到办公室，将一叠材料摆在我的面前。

“记者同志，我校今年毕业生共531人，这是已签定的445份合同，余下的都有了就业意向。”

面对白纸黑字盖着鲜红公章的合同，我无话可说了。

“那去年你们的就业率达到多少？”我问。

“98%。喏，这是去年的就业名册！”

说着，刘主任将另一份材料递到我手中。

我迷惘了。现在各地大中专毕业生的就业形势日趋严峻，可这里却供不应求，其中奥妙在哪儿呢？

精明的刘勇或许看出了我的疑惑，便笑着说：“我带你到校园里走走吧，或许会有收获的。”

这座校园的前身是上饶教育学院，尽管校舍简陋、陈旧，却到处洋溢着勃勃生气。眼下正是课外活动时间，歌声、琴声、球场上的喝彩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首活泼轻松的青春交响曲。在教学大楼的走廊里，我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每个教室的廊墙边都整齐地摆满了写着粉笔字的小黑板，字迹端庄而秀丽。

“这些都是学生们的习作。”

陪同采访的学工处长戴正老师笑着介绍说，突出师范性、注重培养学生的基本技能是他们的办学特色。基于其职业发展方向，除正常的课程外，还要求每位学生做到“五会”，即会说标准的普通话，会写规范的粉笔字，会基本的英语对话，会基本的计算机操作，会1至2项音、体、美方面的技能。因此，每位学生从进校的第一天起，就会发一块小黑板，要求每天写一板粉笔字，并摆出来由大家点评。是啊，高楼万丈平地起，扎实的基础是承载成功之果的保证。

三楼是器乐练习室。40多间钢琴房一字排开。一阵悦耳的琴声将我吸引到了23号琴房。只见一位姑娘在老师的点拨下，手指轻盈地在键盘上飞舞，弹奏出欢快的乐曲。我随机采访了她。她叫张梦园，是06级幼师班的学生，玉山县人。谈起母校，她的眼里透着一种异样的光彩。她说，别看学校的硬件设施一般，但教学软件一流，特别是师资力量强，授课老师35%都有硕士学历，特别注重培养学生的基本技能，因而毕业生的走向特别受用人单位的青睐。她的姐姐叫张梦莉，比她高一级，现在玉山一小实习，由于课上得好，已被好几所学校看中，争着要呢！

说这话时，张梦园的脸上充满着自豪。

我要寻找的答案，仿佛有点眉目了。

二

与学校党委书记的交谈是轻松愉悦的。

这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

见面就给我提了个问题：什么是师范？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见我还在思索，他便笑着回答。

好精辟的语言。

这位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的高才生，本来有更好的去向，却怀着一颗报恩之心回到故土，先后在大学老师、新闻报道、领导秘书、县级领导等岗位上干过。2002年初，当在仕途上正一帆风顺之时，上级的一纸调令，将他委任到目前的这个岗位上。

他面临的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次严峻挑战。

自2000年国家取消了师范生的分配制度后，全国中等师范的日子都不好过，有的撤销，有的合并，有的改成了中学，原有的1000多所中等师范，只留下100来所。尽管上饶师范在保留之列，却已生源枯竭，人心涣散。林孙珍一上任，接到最多的便是老师递交的请调报告。难道中等师范真的就没有出路了吗？这可是所有70年历史的老校啊，这里曾走出过湖北大学校长徐章煌、华南师范大学校长管林、浙江大学教授何辉斌等一批国家栋梁，为上饶12个县市区培养了2万多名小学教师，被誉为“小教母舰”，怎能就这样垮掉呢？

作为一位铁血汉子，在困难面前退缩不是他的性格。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上饶12个县（市区）中小学、幼儿园的师资情况作了个调查分析：全市2248所公办小学，有31000名公办老师，70万名小学生；按每年3%正常退休率计算，意味着每年将自然递补1000名小学教师，加上现在公办教师35%以上是1980年7月19日前参加工作的“民转公”人员，今后5—10年将进入退休的高峰，何况全市还有14.6万名幼儿，1127所幼儿园所需的师资，这是一个很大的缺口，届时必将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

这个调研成果在他主政的第一次教师大会上公布时，大家吃了颗定心丸。因为从这位执著的书记身上，看到了踏实、能干、肯干的作风，也看到了学校明天的希望。

“我在这里立个军令状，从今天起，假如你们的所得比以前少，你找我；假如学校的固定资产比以前少，你找我；假如学校的自有资金比以前少，你找我。但是，假如你教不好学生，质量上不去，我找你！”

此话掷地有声，如巨石落水击起千重浪，激发出大家团结一致共创明天的热情。

变化是对誓言最好的诠释。

7年来学生数由1600人猛增到3900人；办学层次由单一的中师变成了以主要培养大专生为主的专科学校；教师中具有硕士学位的从0到现在占专有教师总数的35%；多媒体教室、计算机房、实验室、练功房、图书资料等教学设施成倍增长；学生参加省级以上比赛的获奖数和获奖级别以及教师的科研成果不仅遥遥领先于省内同类学校，还超过建校后63年的总和。

“办好一所学校的关键是什么？物质、师资、外因固然是要素，而最重要的是理念。就好比一个团队的旗帜，有什么样的旗帜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团队。”

以科学发展观为统领，坚持像重点中学一样抓教学质量，像高等院校一样抓教育科研，像外资企业一样抓内部管理，办好师范学校，服务基础教育，这就是他们的办学理念，也是治校方略。

“7年来，你将所有的心血都花在学校建设上，学校也的确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一位领军人物，你有什么感想？”

书记的表情显得凝重起来，思考片刻，很认真地说：“一个人的能耐有多大？就是全身是铁也打不了多少钉。上饶师范能有今天的局面，是全体教职员工共同努力的结果。倘若把我们的教育事业比成一棵参天大树的话，我校充其量是树上的一片绿叶。它的根基是在祖国的土壤里，没有祖国母亲的哺育，何来这片绿叶的今天？”

比喻得太好了。绿叶对根的情意，展现的是赤子情怀。

三

对一所学校教学质量的评估，任何语言的表述都是苍白的，只有事实才有说服力。

记者手中有一份上饶市7县区近三年来录用中小学教师情况表。共录用621人，而上饶师范的毕业生就有274名，占录用率的44%。应该说，这样的比例是非常高的。要知道，前来参加竞争的有来自全省乃至全国多少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啊。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学校是培育人才的地方，特别是师范院校，培养的是园丁，其素质的高低，直接影响到基础教育的千秋伟业，因而，我们始终把教学质量摆在第一位。”校长张晓红在接受采访时说。他曾在一所省级重点中学担任过校长，有丰富的学校行政管理经验，对教学工作一丝不苟。

要提高教学质量，培养一支过硬的教师队伍是关键。新班子上任伊始，发出的第一道指令就是，凡调入上饶师范的人员，最低的门槛是本科毕业。这堵死了过去把学校当成教职工子女安排就业的“防空洞”。学校大张旗鼓地鼓励教师进修考研，出台了凡考取研究生的每人补贴一万元学费、工资照发的政策。接受了省级科研课题的老师，不仅在时间上、物质上予以保证，而且出了成果给予重奖。于是，一个钻业务、搞科研、出成果的热潮在全体教师中展开。过去那种上课敷衍、下课麻将的歪风不见了。

2007年全国18届师范院校语文年会在青岛召开，年会有个重点议程，就是进行授课比赛，其目的就是取长补短，促进教师钻研业务，提高授课质量。上饶师范派了4位老师参加，在70多位老师的竞争中获得了一、三、五名的好成绩。特别是青年教师方萍讲授的《孔雀东南飞》，不仅以新颖的手法、独特的观点、精辟的语言获得第一名，课件和教案被与会老师一抢而空，下一届的东道主，包头师范的校长当即邀请方老师到包头去参会，给全校的老师上一堂示范课。

教师整体水平的提升，带来的是学生全面素质的提高。在刚刚结束的江西省中等职业学校技能比赛中，上饶师范摘金夺银，风头出尽。所有参赛个人悉数获奖。其中书法、美术项目分获团体一、二等奖，团体总分在师范类学校中夺得六连冠。

在二楼的书法作品展览室里，记者见到了正在这里埋头苦练书法的小教大专班07级叶慧鹏同学。她睁着明亮的眼睛对记者说：“其实参加比赛获奖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让每位同学都掌握几门技能，学校对这方面特别重视，学工处组织学生会成立了11个专业协会，有记者团、管乐队、音乐、美术、演讲等，不仅培养了大家的业余爱好，还丰富了学校生活。要知道我们是师范生，多掌握一门本领，以后在教学岗位上就多一个舞台。”

在图书馆门口，又一道风景吸引了我，有不少学生戴着耳机在念英语。教务处长葛彪告诉我，学校的大多数学生来自农村，因家庭困难买不起MP3播放器，为了方便大家学英语，学校建立了无线电英语广播，课余时间进行播放，效果很好。该校学生参加了五届全省中等专业学校英语竞赛，五次都拿到一等奖。近3年来，学校有378人考过了四级，69人过了六级。

中年教师陈炜平在接受采访时说的一番话很有代表性。他说，学校之所以在7年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主要有四个要素：一个好班子、一条好思路、一支好队伍、一套好措施。关键的是第一条，有一个好班子。具体表现在搞团结、懂业务、作表率、讲感情。因而大家拧成一股绳，心情舒畅，拼命干，认真干。不说别的，7年来学校平安无事，没发生过一起让市委、市政府烦心的事故，就很不容易了。

有一个好的主心骨，就有一个好的未来。

这是真理。

四

细节是鲜活的，也是最真实的。

在办公大楼的楼梯口挂着一块小黑板。这可不是练粉笔字的工具，而是学校行政管理告示牌。上面写着：学生宿舍二栋楼道的路灯已坏。第一教学楼三楼厕所的下水道堵塞。学校总务处处长汪兴涛告诉我，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可将管理方面存在的问题写在这块小黑板上，半天之内，一定会解决。

“为什么这块小黑板要挂在办公楼呢？”我不解地问。

“其实在教学区和宿舍区各挂有一块。这块是校领导特地要求挂在这儿的，目的是更好地监督问题的解决情况。”

细微之处见功夫。学校的管理可窥斑见豹了。

学校管理是门科学，因而要用科学的态度来管理。

随着统召分配制度的打破，进入师范院校的生源质量一度有所下降。不少学生把在初中阶段形成的厌学、逃学、通宵上网、早恋等不良行为习惯也带进了师范。

对这些学生应该怎么对待？上饶师专小教分院、上饶师范的做法是：不岐视、不放弃，关爱每一个学生从细微处入手，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发现他们身上的优点，抓住有利时机进行正面引导，让学生发现自己的优点、长处，挖掘自身潜力，为学生营造愉快和谐的学习生活环境。

2006级普师班男生余某，进校时打架、旷课、通宵上网，甚至喝酒抽烟。班主任老师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关爱着他，电话跟踪、网吧追寻、深夜查铺，但效果都不明显。但班主任老师并没有放弃，而是更细心地关心着他。有一次，老师偶然发现他在发短信给母亲祝贺生日。于是，从此入手，围绕“孝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终于使他迷途知返，得到了根本转变。该校不少学生来自农村贫困家庭、“空巢家庭”、单亲家庭。只有用无私的爱才能抚慰这些孩子的心，帮助他们健康成长；只有想方设法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走进他们的生活，才能让他们“亲其师”、“听其道”。

学生星期天没有按时返校，班主任会及时打电话询问情况；学生突患疾病，不管是深夜还是节假日，值班老师都会及时赶到，将其送往医院悉心看护。

2005级小教专业的杨丹同学家在农村，有一次在家里洗澡时，因煤气中毒昏迷过去，情况非常危急。可家里很穷，无法支付巨额的抢救费用，正当家人急得火烧眉毛时，学校的老师们来了，林孙珍、张晓红等校领导毫不犹豫地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捐献出去，戴正、余林茂、汪新旗、吴修原等老师也慷慨解囊，接着，一场自发的为抢救杨丹的捐赠活动在校园里展开，当学校将募集到的14000多元钱送到杨丹的父母手中时，感动得老两口热泪盈眶地抓住老师的手说：“是学校给了我女儿第二次生命，你们都是好人，是我家的恩人啊！”

有位学生家里太穷，常常是用酱油拌饭吃。学工处的领导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回家亲自烧好红烧肉给他送来。事后，这位学生给老师写了张纸条：“老师，你烧的肉比我妈妈烧的还要好吃。谢谢了。但请体谅学生一份小小的自尊，下次就不必了。”老师感动得流泪了，但也意识到在爱心付出的同时，还要培养学生自尊、自强的精神。于是，学校硬是挤出三十几个勤工俭学的岗位，让这些贫困学子能顺利完成学业。

没有什么力量比爱更伟大，没有什么胸怀比爱更广博，没有什么影响比爱更深远。退休教师王智元患了白血病，需要定期采集○型血的血小板，尽管王老师已退休多年，师生已很少有人认识他，但得知这一消息后，全校师生都争先恐后地在采血车前排起长队检测血样。

为什么我的眼里满含泪水，因为这个校园太可爱；为什么我的胸中涌动激情，因为这里的老师给了我人生的动力。这是一位毕业生留给母校的留言。我敢说，这是70年来，从这所学校走出的近3万名赤子的心声。

绿叶对根的情意，永远是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