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种发展过程的局部不平衡性

1.两种发展过程是又平衡又不平衡的

通过以上对文艺起源和文学发展两个环节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文学的发展过程，要受社会生活发展过程以及经济发展过程的最终决定。这也就是说，上述两种发展过程(即文学发展过程和社会生活以及经济发展过程)，存在着某种大体对应的关系。

我们这样说，仅仅是就两种发展过程的总趋向和大轮廓而言。实际上，文学的发展过程与社会生活的发展过程以及经济发展过程，只是大体对应，并非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这两种发展过程，在总体上是平衡的，而在局部上则是不平衡的。

关于文学发展过程与社会生活发展过程以及经济发展过程在局部上的不平衡性，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一文中最先发现并提出来的。他说:

关于艺术，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盛时期决不是同社会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因而也决不是同仿佛是社会组织的骨骼的物质基础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16]

文学史的大量事实，可以为马克思以上的理论发现提供证据。具体说来，所谓不成比例，即局部的不平衡，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文学的发展落在了社会生活的发展、经济的发展的后面，这就是所谓的错后。在这种情况下，文学的发展更多的是反映了社会生活的发展、经济的发展的现实成果。如我国唐代文学发展与社会生活发展、经济发展的关系基本上就是这样。论唐代社会经济政治状况，最好的是在唐太宗的贞观之治到唐玄宗的开元之治这个时期。可是作为文学发展高峰的代表人物，李白和杜甫的创作活动却集中在晚于这个时期的安史之乱前后。另一种情况是，文学的发展又走在了社会生活的发展、经济的发展的前面，这就是所谓的赶前。在这种情况下，文学的发展更多的是反映了社会生活的发展、经济的发展的潜在要求。如19世纪的俄国，经济政治各方面都远远落后于西方各国，然而在文学方面，却异军突起，群星闪耀，出现了普希金、果戈理、莱蒙托夫、屠格涅夫、冈察洛夫、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等一批伟大作家。正如高尔基所说:“在欧洲文学的发展史上，年轻的俄国文学是一种惊人的现象。我并非夸大事实:没有一种西方文学像俄国文学这样有力而迅速地诞生，放射出这样强烈而耀眼的天才的光辉。在欧洲，任何人都没有写过如此伟大并为全世界所公认的作品，任何人都未曾在如此难以名状的艰苦环境中创造出这样惊人的美。”^[17]

上面谈到的错后和赶前两种情况，前一种情况有其普遍性。我们常说文学落后于生活，就是指此而言。后一种情况在文学史上也间或发生，但一般较为少见。

我们承认文学发展过程与社会生活发展过程以及经济发展过程，有上述两种赶前和错后的不平衡情况，这不是对社会生活发展过程以及经济发展过程要最终决定文学发展过程，因而两种发展过程必然要在总体上保持平衡的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否定，而恰恰是对这一原理的补充。因为不管是赶前也好，错后也好，它们说到底，都只是如同政治经济学所谓价格围绕着价值上下波动一样，围绕着两种发展过程的总体平衡状态上下波动而已。波动的目的，是为了求得总体平衡;波动的结果，也正好体现了总体平衡。我们在前文引述过的马克思的一段话:“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快或慢地发生变更。”其中“或快或慢”几个字，就可以用来作为说明两种发展过程在总体平衡中的局部不平衡的旁证。

2.产生局部不平衡的根源

我们说，文学发展过程与社会生活发展过程以及经济发展过程，在总体上是平衡的，在局部上是不平衡的。关于总体平衡，似乎不需要多加论证。需要论证的是，为什么会有局部不平衡的问题。下面，我们想分两个层次来谈谈这个问题。

先谈文学发展过程与社会生活发展过程的局部不平衡问题。我们认为，文学发展的情况是复杂的。作为社会意识中的人文意识，文学一方面要依存于社会生活，另一方面又有它的相对独立性。缘于此，文学的发展，除了要以它与社会生活的矛盾运动为条件之外，还要以其自身的历史继承性，即所谓创新与继承的矛盾运动为依据。从前一意义上讲，文学发展是文学与社会生活矛盾运动的产物;从后一意义上讲，文学发展又是文学自身创新与继承的矛盾运动的成果。前者，即所谓文学发展的外部原因;后者，即所谓文学发展的内部原因。一个外部原因，一个内部原因，以上二者通过文学创作与接受的矛盾运动这一中介原因，从外到内衔接在一起，环环紧扣，层层传递，构成为一个力的齿轮传动器。正因为如此，在社会生活发展过程与文学发展过程之间，往往不是表现为直线的因果关系，而是表现为曲折的递进关系;也正因为如此，社会生活发展过程与文学发展过程，在总体保持平衡的大前提下，往往有局部不平衡的现象发生。

再谈文学发展过程与经济发展过程的局部不平衡问题。我们在上面讲到，文学发展是由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撇开内部原因和中介原因不谈，单就作为外部原因的文学与社会生活的矛盾运动来说，情况也是复杂的。如前所述，社会生活本身是一个多层面相套叠的整体结构。这些层面，在与文学的相互作用中，由于所处地位各自有别，因而所起作用也就各自不同。自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作为经济基础，对文学发展起着一种最终的决定作用。但是，除此而外，还有政治和阶级斗争，作为核心的上层建筑，也对文学发展起着强大的干预制约作用;其他如社会心理、道德、宗教、哲学以及艺术等等，作为形形色色的社会意识，也都同样对文学发展起着渗透和影响作用。一个最终决定作用，一个干预制约作用，一个渗透影响作用，以上几者通过社会生活的整体结构综合在一起，相互冲撞，彼此抵消，合成为一个力的平行四边形。恩格斯说的好:“政治、法律、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是，它们又都互相影响并对经济基础发生影响。并不是只有经济状况才是原因，才是积极的，而其余一切都不过是消极的结果。这是在归根到底不断为自己开辟道路的经济必然性的基础上的互相作用。”^[18]这段话有助于我们理解社会生活各层面在对文学发展起作用时的复杂情况。正因为如此，经济发展过程最终决定文学发展过程，往往不带直接性和单一性，而带间接性和综合性;也正因为如此，经济发展过程与文学发展过程，在总体保持平衡的大前提下，也往往有局部不平衡的现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