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学风格的多样统一

1.文学的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是多样的统一

我们为了叙述的方便，在以上分别讨论了文学的个人风格和文学的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其实，二者作为构成文学风格的两个方面，应当说是不可分割的。文学的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作为特定时代、特定民族的个人风格的总汇，它们不能脱离个人风格而单独存在，而必然要包含在一个个的个人风格之中，通过一个个的个人风格体现出来。反过来，文学的个人风格，作为特定的时代风格、特定的民族风格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们也不能脱离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而单独存在，而必然要在各自的形态中包含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从各自的角度体现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

这里，已经涉及到了文学的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的多样统一问题。就体现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的个人风格而言，它们作为作家的自我在作品中的具体体现，在形态上是各自有别的，因而是多样的;反过来，就被体现的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而言，它们作为同时代、本民族所有作家共同面对的时代特点与民族特点在作品中的具体体现，在本质上是大体相近的，因而又是统一的。形态各自有别的多样化的个人风格统一在本质大体相近的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之中，我们所谓文学的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的多样统一，就是这个意思。

拿我国盛唐文学的时代风格来说，它是由活跃在开元、天宝年间的众多诗人集中地体现出来的。除了作为这方面的杰出代表的李白和杜甫之外，还有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李颀等人。这些诗人，面貌各异，风采独具。然而，因为他们都生活和创作在“对外是开疆拓土军威四震，对内则是相对的安定和统一”“空前的古今中外的大交流大融合”的盛唐时代，所以，他们多样化的个人风格，便都不由自主地统一在一种“闪烁着青春、自由和欢乐”^[116]的时代风格，即所谓“盛唐之音”之中。

再如俄国文学。高尔基说:“在俄罗斯，每一个作家都确实是鲜明地个性化的，可是把所有一切作家连接起来的是一个顽强的渴望——就是力求理解、感觉、猜想国家的未来，它的人民的命运，它在这地球上所起的作用。”^[117]这里，高尔基从一个侧面所谈的，实际上也就是俄国文学的民族风格的多样统一。

2.文学的个人风格也是多样的统一

上面，我们讲文学的时代风格与民族风格是多样的统一，这是文学风格多样统一的一层含义。除此而外，还有另一层含义:文学的个人风格也是多样的统一。

我们知道，文学的个人风格是作家自我的人格以及生命的具体体现。由于作家自我作为现实的人，生活在“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语)之中，所以，他的自我，从横向来看，就不能不是一个多侧面的有机整体。其中，有主导侧面，又有许多非主导侧面。体现在文学的个人风格中，前者即所谓本色，后者即所谓兼色或者杂色。作家的自我是主导侧面与许多非主导侧面的多侧面的统一，与此相对应，文学的个人风格，则是本色与许多兼色或者杂色的多色彩的统一。这一点，尤其在大作家身上，看得最为清晰。李卜克内西在回忆马克思的文章中这样说，《资本论》的马克思，《拿破仑第三政变记》的马克思与《福格特先生》的马克思，乃是三个不同的马克思，可是在不同中他们还是同一的马克思——在三位一体中仍有一种统一——伟大人格的统一，这人格在不同的领域里不同地表现它自己，而又永远还是同一的人格。李卜克内西在这里讲的是马克思的个人风格。如果说，作为一丝不苟的学者，马克思的个人风格尚且如此地多样而统一，那么，作为美的创造者的作家们，其个人风格的多样统一也便可想而知了。以杜甫为例。前人说，他的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绵密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统帅也，有奋进驰骤若泛驾之马也，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也，有风流蕴藉若贵介公子也。”^[118]而这一切，作为其个人风格的众多杂色，无不统一在杜甫“沉郁顿挫”的本色之中。再以鲁迅为例。按茅盾的概括，“洗练、峭拔而又幽默”是其本色，但除此而外，他还有众多杂色。“举例而言:金刚怒目的《狂人日记》不同于谈言微中的《端午节》，含泪微笑的《在酒楼上》亦有别于沉痛控诉的《祝福》……”^[119]这也就是说，鲁迅的个人风格也是多色彩的统一。其他如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列夫·托尔斯泰，也都是如此。这些大作家，由于其个人风格如生活一样丰富多彩，色彩斑驳到令人难以一一列举的地步，所以，明明有风格，却似乎给人以无风格之感觉。

以上我们谈到了文学个人风格在横向上的多色彩的统一，下面，再来看看文学个人风格在纵向上的多调性的统一。作家作为现实的人，生活在“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之中，而这些社会关系及其总和，又是随着经济政治文化状况的变化以及作家生活实践的变化而不断发生变化的。由此决定，作家的自我，从横向来看，是一个多侧面的有机整体;从纵向来看，又是一个多阶段的发展过程。拿这一阶段与另一阶段相比，其中有一以贯之的稳定因素，也有随时而变的许多不稳定因素。即所谓不变中有变，变中有不变。体现在文学的个人风格中，前者构成个人风格的基调，后者构成个人风格的变调。作家的自我是稳定因素与许多不稳定因素的多因素的统一，与此相对应，文学的个人风格则是基调和许多变调的多调性的统一。拿小说家王蒙上世纪50年代的作品与80年代的作品比较，就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一点。如果说，在《青春万岁》《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中，他那“少年布尔什维克”的热情，更多地透露出质朴、纯真的一面，那么，经过20多年的人生坎坷，风雨跋涉，王蒙在80年代所写的《蝴蝶》《风筝飘带》等作品，虽然依旧不失其“少年布尔什维克”的热情，但却更多地给人以深沉、老辣，以至于嬉笑怒骂之感。其他如茹志鹃、马烽、李准等的创作，也因为当中有文革十年作为间隔，在调性上都有明显的变化。杜甫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用这两句诗来说明上述作家的个人风格的变化及其多调性的统一，应当说也是非常合适的。

【注释】

[1]李斯托威尔:《近代美学史评述》，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232页。

[2]《鲁迅论文学和艺术》，山东人民出版社版，第19页。

[3]泰纳:《艺术哲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28页。

[4]《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6年版，第121页。

[5]海涅:《论浪漫派》，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73页。

[6]《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52页。

[7]皮亚杰:《发生认识论原理》，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1页。

[8]皮亚杰:《发生认识论原理》，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5，67～70页。

[9]《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78，315页。

[10]《歌德谈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236页。

[11]《罗丹艺术论》，人民美术出版社1978年版，第99页。

[12]《高尔基选集·文学论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327页。

[13]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08页。

[14]周振甫:《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5页。

[15]冈察洛夫:《迟做总比不做好》，《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一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189页。

[16]《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34页。

[17]《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64页。

[18]毛泽东:《纪念白求恩》，《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131页。

[19]迦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78页。

[20]《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530，575页。

[21]转引自《中篇小说选刊》1985年第5期。

[22]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15页。

[23]转引自《红旗手》1960年第2期。

[24]《柏拉图文艺对话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8～9，117～118页。

[25]《沫若诗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135页。

[26]《列夫·托尔斯泰论创作》，第171页。

[27]契诃夫:《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第404页。

[28]《别林斯基选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74页。

[29]《论写作》，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版，第107～108页。

[30]《诗的技巧》，中国青年出版社1984年版，第39页。

[31]《金蔷薇》，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41页。

[32]《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上，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95页。

[33]《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5页。

[34]转引自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第399～400页。

[35]严羽:《沧浪诗话》，见《历代诗话》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87页。

[36]严羽:《沧浪诗话》，见《历代诗话》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88，687页。

[37]《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524页。

[38]《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55页。

[39]艾青:《诗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3页。

[40]《罗丹艺术论》，人民美术出版社1978年版，第4页。

[41]艾青:《诗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88页。

[42]同①，第192页。

[43]转引自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49页。

[44]《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26页。

[45]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154～155页。

[46]《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61页。

[47]《巴尔扎克论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62页。

[48]《西方美学史》下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199～200页。

[49]《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120页。

[50]《创作的准备》，第43～44页。

[51]《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30页。

[5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03页。

[53]《文学书简》(下)，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第219页。

[54]《论写作》，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版，第125页。

[55]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

[56]《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275页。

[57]恩格斯:《致敏·考茨基》，见《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30，135页。

[58]恩格斯:《致敏·考茨基》，见《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30，135页。

[59]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309页。

[60]《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2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2页。

[61]《别林斯基选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43页。

[62]《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35页。

[63]《高尔基选集·文学论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63页。

[64]《金蔷薇》，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72页。

[65]《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49页。

[66]《且介亭杂文末编·“这也是生活”》

[67]《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10册，人民文学出版社，第2页。

[68]《唐诗别裁》，岳麓书社1998年版，第47页。

[69]《金蔷薇》，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144页。

[7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版，第77页。

[71]《包法利夫人》，第28页。

[72]契诃夫:《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第209页。

[73]转引自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177页。

[74]转引自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第734页。

[75]契诃夫:《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第264页。

[76]《别林斯基选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80页。

[77]《作文秘诀》，见《鲁迅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658页。

[78]契诃夫:《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第91页。

[79]契诃夫:《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第217页。

[80]高尔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162～163页。

[81]巴尔扎克:《拜耳先生研究》，见于《巴尔扎克论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262～263页。

[82]《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280～281页。

[83]《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上，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56，195页。

[84]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213页。

[85]清高宗弘历敕编《唐宋诗醇》卷六。

[86]高尔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163页。

[87]海涅:《论浪漫派》，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109～110页。

[88]《鲁迅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43页。

[89]《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7页。

[90]《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一册，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第147，144页。

[91]《歌德谈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64页。

[92]《诗探索》1982年第1期。

[93]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79页。

[94]《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238页。

[95]《文艺理论学习参考资料》下，春风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863～864页。

[96]《唐诗别裁集》，岳麓书社1998年版，第40页。

[97]《词话丛编》第二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633页。

[98]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71页。

[99]《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340页。

[100]转引自《唐宋名家词选》，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29～130页。

[101]魏列萨耶夫:《果戈理是怎样写作的》，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2页。

[102]《文学书简》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第133页。

[103]《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138页。

[104]《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79页。

[105]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72～173页。

[106]《郭沫若选集》上册，开明书店，第8页。

[10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93，468页。

[108]《诸子集成》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117～118页。

[109]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上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29页。

[110]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上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29页。

[111]姚鼐:《海愚诗钞序》。

[112]《歌德谈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12页。

[113]伍蠡甫:《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63年版，第323页。

[114]《文学的战斗传统》，新文艺出版社1953年版，第2～3页。

[115]《文学理论学习参考资料》上，春风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599页。

[116]李泽厚:《美的历程》，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127页。

[117]赫拉普钦科:《作家的创作个性与文学的发展》，上海译文出版社，第101页。

[118]《遁斋闲览》。

[119]《文学理论学习参考资料》，春风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85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