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代民间妇女生活史料的发掘与运用
1.16 后 记

后 记

连自己都不清楚,当年怎么会走到研究“明清契约文书中的妇女”这条路上。想从明清经济类契约文书这类艰涩的文本,找出与民间妇女经济活动相关的史料,简直是沙里淘金,实在非常困难。这当中是如何开启研究妇女生活史的历程,如果要我说出一个具有深奥意义的学术意涵,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谁在念博士班的时候,不是像个刚学步的小孩一样,跌跌撞撞,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意思的题目,搜索材料却苦无所获,只好重新换个方向,继续摸索。

在两岸还没有通航的年代,对于一个只身到厦门大学念书的穷学生而言,勉强去读这个博士学位,完全是一种冒险。更别提大陆博士学位不被台湾教育部认定。所以,当年口头嚷嚷着要去中国读历史博士学位的朋友不少,真的付诸实行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幸好我的博士论文得到陈支平教授的悉心指导,最后以博士论文修改后出版专书。

陈老师给我极大的研究空间,先让我在明清契约文书中慢慢浸淫,然后再引领我接触师祖傅衣凌所开创的社会经济史研究领域。他对我唯一的要求是:不准只作福建地域社会研究,要扩大题目范围,否则研究内容会像老鼠打洞,越打越小。于是开启了我四处看材料、拜访教授的旅程。

我利用暑假到北京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看材料。陈老师特别拜托该所的江太新教授指导我,又请北京商学院的刘敏教授协助安排我住在该院。直到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才从刘教授口中得知,原来陈老师常常跟他通电话,以掌握我的研究状况。其实,当我觉得自己孤身在外、离家数千里的时候,老师都默默在关心我的状况,只是当时自己并不知道,还以为老师就大咧咧地放我在北京自由活动。在研究过程中,陈老师给我极大的支持。虽然当学生的时候,傻傻地搞不清楚,后来慢慢的都懂了。毕业多年以后,当我趁到北京工商大学(前身即北京商学院)发表论文之便,拜访两位老师,感谢他们当年的雪中送炭,他们还是一样古道热肠,热情奖掖后进。

攻读博士的阶段,除了读书以外,我的人生充满困惑,只能借着读书来逃避。这其实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起码我能心无旁骛,专心把书读好。这时候,反而很能静心地去阅读一件又一件尘封已久的契约文书。

在大家返乡过年的时候,我遵照陈老师的指示,留在厦门大学看材料。厦门大学临海而建,农历过年时节,寒风凛冽,我衣服穿得厚厚的,包得密不通风,自嘲就算是从楼梯上滚下来,大概也不会摔伤。

记得那年除夕,白天我还在老师研究室看材料,中午一边啃白馒头,一边小心翼翼地翻阅那些饱经岁月风霜的契约文书。不敢吃别的食物,深怕弄脏珍贵的文件。发现一页页的契约文书,里面记录着一出出的悲剧:可能是两百年前,某一个妇女因为家庭因素,不得已要卖掉自己的小孩;可能是一个男人,没钱完税,只好典当祖产。种种无奈,读了令人鼻酸。回想他们当年写立契约的时候,怎会料到两百年后,会有我这个女学生,竟飘洋过海,不辞辛劳,在一个除夕的白天,一口一口啃着馒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他们在宣纸上写下的墨迹?:那间,时空交错,那一页页的人生无奈,瞬间跟我的生活体验牢牢连结在一起了。

直到傍晚,陈老师来叫我到他家围炉,然后一起观赏大陆过年必看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节目。陈师母疼惜我,颇责怪老师让我只身在外地过年。从陈老师跟师母的解释中,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对于台湾不承认大陆学位这件事,老师其实比我还着急。所以急切地要求我先研读厦大的珍藏,然后再安排我到北京看更广泛的材料,无非是为了督促我把博士论文写好,以一篇杰出的博士论文,当作前途的敲门砖。老师对我的求学一事,真是用心良苦。

本书是我从厦门大学历史研究所博士班毕业之后,对于我的毕业论文关注的女性生活史议题所做的进一步研究。从博士班开始,一头栽入女性史料搜集与阅读,不曾对于这个题目有所怀疑,倒像是怀着一种使命般的徐徐前行。就这么一段一区域的慢慢开拓女性生活史,本书也是我近十年来关注民间妇女生活与地域社会文化的结果。

本来,我想针对契约文书的材料作妇女研究的主题,但是,埋首契约文书堆里,发现自己必须抬起头来,走出研究室,深入地方社会。因为如果在契约文书这些旧纸堆中深入下去,这样的研究可能仅停留在妇女研究的表面,陷入一些似是而非的观念中,例如:男尊女卑等说法。于是我调整自己的研究步骤,集中注意力具体地去瞧一瞧民间妇女生活面貌。所以,1993年度获得“行政院”客家委员会奖助客家学术研究计划:《从古文书探讨“健妇持家”社会现象中客家族群对传统的坚持与现实的应变——以台湾美浓、闽西长汀传统建筑做个案讨论》,1994年度持续获得“行政院”客家委员会奖助客家学术研究计划:《“灶神崇拜”的文化意蕴——以台湾六堆、福建龙岩为考察对象》。因获得“行政院”客家委员会补助研究案,得以连续在2004—2005年两年间,进行两岸客家聚落实地考察。

从台湾客家文化地区开始实地考察,扩大范围到大陆福建闽西地区,比较两地区域文化异同,也促使我透过实地调查的经验,感受到人文地理在建构民间生活史的重要性。

走出古文书堆、走出研究室,首先进入客家妇女生活圈。发现住在山里面的客家女性,她们的生活依然有助于我勾勒出清代以来女性生活的面貌,也让我看到妇女生活史的材料多样化,不是仅有契约文书而已。举凡跟妇女生活息息相关的点滴,皆可以架构出妇女的一生。所以,研究的面向,也就从书面材料,扩大到生活空间的考察。

将近年研究妇女生活史的成果汇集成书,是希望就教于高明。开启妇女生活史研究投石问路的作用,大胆地向学术界的前辈请益。同时,也感谢在研究过程中,所有给予我协助的师长、朋友们。如果,没有这些提携我的师长,关心我的朋友,单凭我一个小女子,是不可能做到深入山区实地访谈,更没有汇集研究成果这个动作。有您们热心的支持,才有我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