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共空间管理机制

土楼空间规划，受限于地理环境条件。选择山高林密的闽西作为居住环境的时候，也显示自我对空间有文化内涵的要求。《闽部疏》：“闽西诸郡，大都两山壁立中行一水，亡问巨川细流，中皆悍滩，怒石撞击澎湃。其傍隙地壅为癒亩，升塍百圩，仅如盘盂。久行登顿，山麓忽开。”^[27]闽西山区所建土楼，有如古之栅寨、城堡，除聚族群居^[28]特点外，还具有防兵乱、防械斗、防盗贼、防兽害、防火灾等作用。将族人维护在高大土楼建筑中，一座土楼内可以大到有三四百间房间，住上几百个人不成问题。在生产力不足，社会动荡不安的时候，群居保障大多数人的共同利益，并降低农业生产成本。^[29]土楼空间单位以居住许多同宗共祖的为多。不同宗族，数姓联合起来建造土楼的例子也有。

为了确保彼此间拥有隐私，永定振成楼，一楼楼梯间走廊规划拱门，一楼木门关起来，一道楼梯通楼上，则自成一个小单位。打开各单位间的门户，又是大单元空间豁然开朗起来。他们各有自己的财产、炉灶，所谓：“一户一口灶”，表示经济独立。

居间确有设计许多不可分割的公共空间、公共财产，^[30]显示彼此间关系紧密。土楼同时间聚集这么多人共同生活，为了维护土楼生活秩序，订立许多规范，种类分别有：乡约、族规、楼规。

(一)乡约

闽西北边的明溪，由于山高林密，在唐以来大批中原汉人迁入此地。萧家山村周围林竹茂密，农田分布在聚于村庄10多里的山下，村里拥有原始古建筑民居。经过调查发现一方清代禁约碑。竖立在村尾隘口，材质为花岗岩，长方形，碑身高22公分、宽100公分、厚30公分。碑文刻有9条禁约。《禁约碑》内文：

禁乡内后龙四周各山荫养古木松杂，成林数目，草干不许侵害盗砍，是为一乡风水，后人受福，各宜守足。

禁乡内老鱼塘四周畜养放水，并不敢荒旱牧小栽种禾草。

和都严禁生通乞丐刁，不许给还逐留，倘有刁顽呈官究办。

禁各处山场坟头古木松、杉、茶、竹树木，不许侵害、砍伐，各有其主。

禁乡村间永禁不许开张花会、铺赌，不敢引诱匪类，拒顽者公众理论。

禁猪、牛、鸭苗，并不侵害资生，如有牧牛牵至田中残禾苗者重赔。

禁放火烧山，残害祖坟树木，侵害此乃有逆，各宜谨防无扰。

永禁各田薯、芋、瓜、姜，不敢盗伐、盗摘、盗偷，担柴菜者重罚重赔。

禁门首洞塘埂边不许栽种番瓜、冬瓜、豆角、蔓瓜，并不得搭木架，瘴疯乡间，并不敢拨黄鳅，挖冬春笋各有主者，日后犯作罚钱五千文正。

以上立有诸条照大小事理论，小则公罚。此事各项可有见者，报知者，公偿钱八百文，此事大则呈官究治，各应慎情，各宜知悉。

清咸丰三年(1853)合乡公众等同立^[31]

基于聚族而居的必要性，乡约是规范共同生活的定型化契约。为了谋求生存，觅得落脚的地方，于是发挥中原人的文化智慧，开垦荒林。等到生活稍微稳定之后，便开始营造居所。2005年8月永定初溪经村民代表会议通过，新近签署的《初溪村村规民约》，呈现村民共同经营土楼的愿景：

1.维护农村生产、经营秩序方面的内容。保护水利设施，合理使用水资源；封山育林，严禁一切野外违章用火，禁止滥砍乱伐；保护田园，禁止牲畜进入耕地，保护好公路和其他集体设施等。

2.维护生活秩序和社会治安方面的内容不偷盗、不打架斗殴、不寻衅滋事、不赌博、不损坏他人财物等。

3.落实党的政策，履行国家法律方面的内容自觉缴纳税款，实行计划生育，落实义务教育，自觉服兵役，珍惜土地，不侵占耕地等。

4.精神文明建设方面的内容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邻里团结、相互帮助、互谅互让；家庭和睦、孝敬老人、爱护儿童；反对封建迷信，倡导新风尚；讲卫生、讲文明，自觉搞好家庭卫生、公共卫生、美化生活环境等。

5.旅游兴村方面的内容：

◎不准在景区内占道摆摊设点，乱堆杂物，家禽、家畜要圈养；不得捕杀野生动物，损毁景物和林木植物等，自觉维护旅游秩序等安全制度，严格执行“旅游十不准条例”。

◎为了维护初溪村与景点的共同利益，村民凭免费接待票参观集庆楼(凭初溪村户口本向村两委领取免费接待票，每年每人二张，过期作废)。坚决杜绝无票参观的行为。

◎对违反《初溪景区保护与管理规定》、《旅游管理条例十不准》与《村规民约》者，给予教育、罚款，行为恶劣者送交公安机关处理。

6.本村规民约自通过之日起实施。

初溪村村民委员会2005年9月1日^[32]

(二)族规

族规属于一般民约范围，跟乡约是有差别的。产生于同宗族里头，由族长们协议，共同约束族人的规范。仅适用于本地区同宗和本族亲人在外的支系、后代，而不适用于同区域的异性族人。族规的强制力，因为集中实施，所以规范力道较强。对于制订的行为规范、族产处置，有一定强制力。像是房产、田产继承方法，与惩罚方式，皆说明清楚。祭祀公业管理，交由专门管理的长辈处理，任何子孙没有继承权，收益用于楼内的共益事业、维修费用、祭祀费用，是维系整楼的经济基础。为避免争端，公田交给各大房轮流耕作。耕作者可以留下当年一半营收，一半交公家处理。彼此间的生活空间关系密切，因此，子孙如果穷困不支，需要出卖田产或房产，必须经过本楼长辈同意认可，尽可能交给房亲承买。特别是房产，土楼内大家比邻而居，更不许卖给外人。陈炎荣以遗经楼为例：“本楼实在找不出买主时，可由管公田的长辈用公款暂行买下，使本楼房产不致落入外人之手。”^[33]

初溪土楼除了前载村规民约外，《徐氏族谱》另载明自己家中规范：

1.古来巨室名门，奸邪险佞之徒，敛藏莫逞，畏长吏乎，畏家督也。予族烟火散居豫章，良士瞿瞿，踵相接矣。然智愚不一，或从匪类，或陷淫秽，不予创惩，谁其畏之，陈宗法以当国宪，毋滋良莠，乱我黍苗，志家规焉。

2.百行莫先于孝悌，凡我子姓，务宜敬父、恭兄、饰纪、庸，倘有触忓高堂，凌轹兄长，不孝不悌者，初犯将本人重惩，再蹈即行黜族。

3.风俗端尚廉洁，吾家世传清白，从无败常坏俗之人，嗣后或作奸犯科，灭伦乱纪者，将本人重惩，并行黜族。

4.地方最宜安靖，保甲屡严稽查，嗣后或有引诱外方宵小，潜入境内，窝藏为盗者，合众攻击，定将本人送官并行黜族。

5.祖宗各处坟墓，子孙世世保护，不得侵犯。倘有妄生觊觎或骑龙截葬，或倚祖傍葬，惊动祖垄，罔顾生灵者，立将本人罪惩，押令悔改，或更有强梁之辈，贪族人秀穴，欺其孤弱，预设局谋，押己，原傍私坟，朦混载谱，冀图异日飘葬，此等灭祖欺族，丧心魑魅，情理难容，嗣后或本人查出，或合族风闻，加等罪责，立行迁改，如有左袒徇庇者，一并重惩。

6.立继关系，宗祀应继承祧无敢越次，国律森严，在本生父母不得溺爱，相阻，而继父继母亦不得钟爱乱规，至前代有抚养，异姓之子篡我宗支，本应删除，但世传日久，绝彼醮扫，殊为可悯，权以养子注明，若其身尚存且有可继之人，而抱螟蛉以为子，不许与醮入谱，至新编谱牒，各支或将养子混载入，日后查出即行削出，断不存留。

7.乡党务宜和睦，吾族敦忠禀厚，揖让相先，不乏其人，而傲倪佻达，纵情咨肆，目无尊长者，亦间有之，自后父诏其子，兄勉其弟，毋强凌弱，毋卑虐尊，违者先戒父兄后惩子弟。

8.士民当习本业，况士为民首，责望綦重，本家世阀江左，赖兹绅士，光大宗枋，凡有志读书者，须讲艺陈经，宵旦勿忘，至农士商贾，各守其业，专志不纷，倘游手游食，放浪街头，白首无成，贻笑烟族，日后修谱，必填注不肖，以为垂戒。

9.众业本属醮祭之资，其界断契约详明，子孙当世世守之，嗣后倘有奸贪之辈，将公做私，或私契照或行盗买、盗卖，察出倍罚，违者鸣官究治。

10.众山秀听各支位下开择安葬，但各房老坟界内，及私蓄上下左右，护坟火界内，仍各照各业，不得借口原属众山，或在界内篡葬或在界内开劈，致起争端，违者立将本人惩儆。

11.各房领谱之人，宜小心防护，即兵燹之秋，亦当加意爱护。限定每年一次，即清明日捧出众看，验明字号，如有收藏不密，或致毁破，量行商改。倘无故疏失，贿卖异宗者，合族攻击，以不孝罪论，重惩黜族，慎之毋忽。

12.前条规文，子孙宜各凛遵，世守勿替，毋得视为具文，弁髦、故犯、致干法惩，有伤族谊，宗人勉哉。^[34]

国有国法，族有族规。村落共同体制生活中，族规作为庶民的道德条目，以之维持村社内的善良风俗。族规在维护传统中国社会秩序安全上，起了很大作用。

(三)楼规

土楼在空间规划上，坐向、采光、通风各方面，都没有明显差异。在圆形土楼内尤其清楚，采利益均沾的模式。内部管理以楼内安全防火、清洁卫生等为主要工作，各楼订有楼规提示大家，也有采刻石为碑，镶嵌在楼门进出口明显处。内容诸如：

启者众议决门楼不准堆积等物，如敢堆积者，将此堆积对象拖丢。无论亲房与及外房，一律平等。特此通知。

中华民国廿六年(1937)十月初六重修门楼众立。^[35]

水井也是公共空间的重要地点，用水规约，属于楼内规约之一。

经过土楼居民的努力开垦，依山而居聚落定型之后，明显地可见山区的经济利益渐次产生：“闽山所产，松、杉而外，有竹、茶、乌臼之饶。竹可纸，茶可油，乌臼可烛也。”^[36]为了避免族人贪图私利，破坏共同居住的环境，由族群推选族长管理人群，产生共同生活规约，过去纳入族谱，列为家规。如今则由村里的村民推选委员会，集体通过村规民约，规范村民。

(四)执行规范的方法

土楼中的家户私人空间里，一个房间只有一个门。出了家户那扇门，个人家庭领域不可能独立存在，个人在集体生活中消失。楼规、族约等涉及人群互动关系会产生纠纷的约定。土楼内敞式的空间，显而易见地，有其互相监督的效果。但是，跨出土楼大门，涉及山林空间及自然生态的生活禁约，在功德说和罪罚说的赏罚原则下，经由内化后涵养出对自然万物的善行慈德，因此不管是严守道诫或自计功过，都在中国的底层社会中发挥极大的正面的功能。这是中国式的素朴环保意识。宗教性的戒律意义更能激发居民信守规律的决心，实践方法有二：

1.神灵禁忌：

注意人在宇宙中的角色扮演与地位，特别强调天地宇宙秩序的重建。人在天地万物之间最为尊贵，同时也负有调和天地阴阳秩序的责任，大自然有神灵存在，山有山神，井有井神，“神”不但为人们心灵之依靠，且提供村民日常生活行事之准则，为了与超自然维持合谐的状态，村民之行为举止进退均要征得神明的同意，以免冲煞天地与触犯天道之禁忌。人类不仅要“顺服天地”，更要求去“参赞天地”。余谋昌《生态文化论》^[37]以“天人合一”为道家生态伦理学的基础，“道法自然”则是自然规律向生态道德的转化。

2.家祠仪式：

人死后，如有后世子孙持续的祭祀，则具有仍为家族关系网络中一员的意义，成为能降祸或授福于后世子孙的“祖灵”。家庙祠堂举行祭祀祖先仪式之后，将香炉灰烬撒在后山风水林周围一圈，由祖先神灵来守护山林，期望经由仪式唤醒人类对于土地、自然的敬畏情绪。这是祠堂祭祀功能中所呈现的宗教性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