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变例婚姻的法律规范、务实考虑

客家先民来台拓垦，生活环境条件艰辛，当时的客家社会如何兼顾传统与现实，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借着清代南台湾招婚书这类变应形态的婚姻组合，讨论客家族群两性间在“婚姻”与“家庭”基于现实环境需求，说明清代台湾客家族群开发的困境。阐述从“务实”层面来看，讨论的是男女于艰难的开发环境中，为了适应环境，兼顾取得礼法认同，且不违反家族产业利益之下，写下详细平实的契约内容，约定出男女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以求达到双方最大利益。

(一)清代台湾客家招婚书的基本形态

根据日人在台湾所做的习惯调查了解：“清政府并未在台湾颁布有关婚姻之特别法令。”^[124]清代台湾婚姻奉行大清律令之一般规定。然而，这种民间约定俗成的规定，如果没有百分之百依照法律规定行事，官府大致上也默认民间习俗。例如：买卖婚姻、招赘婚姻等，基本上是具有约束效力。此为民间婚姻形态的变形。客家人分布在台湾，大致可分为两大区域。北部以桃园、新竹、苗栗为主要聚居地；南部则集中在高雄、屏东地区。^[125]南台湾客家社会明确规范两性权利义务关系的招婚书类型为：“招出婚、招入婚”两大类。一般而言，客家社会招婚书以女方招入男方婚姻占变例婚姻的大宗。

(二)清代招婚书相关法律规定

清代婚姻规定根据《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756，《刑部·户律婚姻》：

男女婚姻：凡男女订婚之初，(或)有残(或废)疾(病)，老幼庶出过房(同宗)乞养(异姓)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不愿即止，愿者同媒妁)。写立婚书，依礼聘嫁。^[126]

清朝法律在婚姻部门采取原则规范方式，规定婚姻该要两造同意，不能够强迫，明言：“不愿即止”。中央对民间地方特殊婚姻习俗采取尊重态度，除非婚姻双方闹纠纷，告上官府，否则中央并不干涉民间婚姻行为。清朝政府也没有由官方公证婚姻关系的相关文书所在，唯一要求的部分就是婚姻得写立婚书。婚姻契约被政府当成白契一般，没有政府官方印鉴在上，纯属私人合约。

占客家社会招婚大宗的招入婚^[127]，婚书内容字字斟酌，看得出传统中国社会重视婚约关系，强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除强调双方同意外，还得要有中间者见证，避免日后引发纠纷。除媒妁之言外，尚需“写立婚书，依礼聘嫁”^[128]，签订婚姻契约。清代法律对于出赘，有规定如下：

招婿须凭媒妁明立婚书，开写养老或出舍年限。止有一子者，不许出赘。其招婿养老者，仍立同宗应继者一人，承奉祭祀家产均分。如未立继身死，从族长依例议立。^[129]

清代台湾属移垦社会，宗族人烟不繁，对于所谓的“止有一子者，不许出赘”，就现实面来考虑，民间无法照办，官府也无力照管。招婿养老者，仍立同宗应继者一人，为移垦社会宗族繁衍，香火祭祀考虑。

有为女招婚者，仍以招婿或招夫之后裔为养子孙者。这在台湾有时候产生不得不以跟自己不血缘相关的女性，收为养媳，再为养媳迎夫的变通情况，产生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后代，当成自己的子嗣。参见明治三十年(1897)为黄火养女招婚契约：

登十八岁，现未有匹配他人为妻。火窃思古人云，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为之有家，以知男女长大之时，切不可以无夫妻者也，但火夫妇未老，有生下子女，爰是夫妇相商，情愿将此养女招婚进赘。遂托媒引就于白土之子，名曰木年登二十岁，未有娶妻，当日凭媒，向白土言定聘金五十二元，其聘金即经媒交付于黄火夫妇，亲收足讫，随时择吉日立字，请木官到火之家与养女水者合为夫妇。其日后生子，长男传白家，子子孙孙，掌白家之财产。次男传黄家，子子孙孙，掌黄家之财产。其余不论生多生少，照次序而行，(三五传白家，四六八传黄家，其余可类推)是凭人之造化。若生女子，皆照两家(两家即白、黄二家)对半均分。倘若生一男，两家合为共有，传两家之香祀，掌两家之物业，各不得异言。或后日木夫妇与火夫妇，不能和睦，木夫妇因而欲别居他处，若在十二年以内木宜备出龙银五十元，付与火夫妇收入；或十二年以外，木宜再备出龙银二十四元，付与火夫妇收入。其余生男女愿照字约内所行，各不刁难。此系二此甘愿，各无迫勒。口恐无凭，字乃有据，同立招婚合约二纸一样，各执一纸，永远为照行。

即日火同媒，亲收过宇内龙银五十二元正，足讫再照。

明治三十年(1897)十月　日

代笔人　高成金

为媒人　李春口

^[130]

这种状况在台湾，例子不少。《台湾私法》：

台湾亦有为养媳(闽籍称之为媳妇仔，粤籍称之为小媳妇)迎夫的习惯。此种情形要视此夫为招夫，因为养媳是将来要与此家男子结婚而子妇名分既定，所以夫亡后招入后夫时，此后夫并非女婿。然而(甲)将养媳变更为养女时，其夫要称为招婿。此例甚多。^[131]

(三)招婚书格式要件

以光绪三十二年(1897)《杨阿成招婿字》为例，说明招婚书格式要件之意思表示如下：

立招婿字人番仔埔杨阿成，(要件一：当事者之一方订立招婚书种类)生有一长女，名闰妹，年登二十岁，今者成人，长大当婚，依托本庄林鼎祥说合为媒，招得内埔庄赖凤祥为婿，与女闰妹结成百年偕老夫妻，(要件二：结婚之事)乾坤配合，鸾凤和鸣。(要件三：期待将来幸福)倘日后若生长子，归于凤祥为嗣；第二子系归岳父杨姓为嗣孙。即日凭媒言定招婚字内银十二元正，谨捐本年正月二十六日招入。自招之后，言定三年之久，方可夫妻同归赖家。若凤祥银钱所制物件，归家之日一同带出。日后若无三年之久，竟敢夫妻带出，再配身价银八十元；若岳父年限未满，赶出凤祥夫妻，不得再取身价。(要件四：此段最重要，内容将成婚约定之权利、义务细述清楚)当日凭媒言定，照此而行，不敢反悔。日后若有一家不照规者，任从重罚。此乃二比甘愿，口恐无凭，立出招婿字一纸，付执为据。(要件五：表示证书手续正式完成)

即日批明：实领到招婚字内银十二元正，立批

光绪三十二年(1897)丙午正月二十六日

说合媒人　林鼎祥

在场见人　杨喜连

执笔人自己　杨阿成

立招婿字人　杨阿成^[132]

招婚字通常立两份，招家与被招者(或生家)各执一份，亦有由招家立一份交付被招者或相反交付之例。招婚契载主要事项如下：

1.婚姻男女的姓名及年龄。

2.授受聘金时，其金额。

3.约定出舍时，其年限及条件。

4.约定被招者要负义务时，其条件；例如以所生之子过房招家，或扶招家老幼，祭祀祖先等。

5.赋予被招者对招家财产，或招婚后增加的财产有某种权利时，其事项。

6.约定被招者在婚后扶养本生祖父母、父母或祭祀祖先时，其事项。

7.立约年月。

8.主婚人、知见人及媒人署名。^[133]

(四)招婚性质

招婚分为招出、招入两大类型。招出与招入的差别在于男子是否进入女方家庭生活为区别条件。就婚姻契约来说，差别在于招出婚不记载离开女方家庭的条件内容：“招出婚与招入婚相同立契字，载明授受聘金及女家的义务等，但夫不进入女家，因而不记载出舍条件。”^[134]女儿或者寡妇出嫁，在特殊状况下，女婿或者寡妇所嫁的后夫，需要对于女方娘家或婆家负担相当的责任、义务，借以换取婚嫁成立条件。这是一种台湾习俗。招出婚男方所支付聘金较少，或者全免。效力等通于普通婚姻，相对于招入婚，称之为招出，或者半招半嫁。^[135]招入婚又称招婚，分为两种：

1.女子在生家迎夫称为“招婿”。

2.寡妇在前夫家迎夫称为“招夫”。^[136]

对男子来说是被招，称之“出赘”，对女方来说称为“入赘”。招婚产生原因，一般以女方因为无男性后代，为了传承后裔，维系祭祀永续不绝；或者男性继承人年幼，需要一位负担家庭劳务的男性，保障家庭与继承人生活经济不虞匮乏，同意寡媳招夫养老抚幼。这类因应生活所需做出的决定，清朝法律不便禁止。但为了提倡妇女从一而终的美德，特别强调表彰守寡妇女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