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清代闽南地区的海内外两头家^[1]

福建沿海居民，以“以海为田”的生活方式，渐渐习惯于冒险与趋利。其精神与传统的保守作风，大异其趣。到海外发展的闽南人被称为“出洋客”。他们往海外去发展，无非是期望能够赚取一笔钱回家，好让家计得到明显改善。

飘洋过海充满不可预料的风险，为保航路平安，于是福建沿海一带有祈风民间习俗。后来更成为官方仪典。像宋代泉州市舶司，每年都在规定时间于泉州九日山进行祈风仪典。福建省南安市九日山上的东峰石刻群，一方石刻记载当地祈风惯例：

舶司岁两祈风于□通远王庙。祀事既毕，登山泛溪，因为一日之腪。淳熙戊申(1188，南宋孝宗15年)夏四月。^[2]

另有一方石刻记载郡守祈风后，登山一游。两方石碑相邻，但祈风寺庙不同。此方石碑刊刻着：

嘉泰辛酉(1202，南宋宁宗嘉泰元年)十有一月庚申，郡守倪思正甫提舶余茂实腾，甫遵□今典祈风于纐惠庙。既事，登九日山，憩怀古堂。回谒唐相姜公墓，至莲华岩而归。^[3]

官员负责祈风，已经成为惯例。九日山至今尚存官员等船入港时，打发时间用的石刻棋盘。福建省泉州市南安保存管理祈风题名石刻十余处。^[4]

明、清时期，从福建到台湾乃至东南亚开垦或贸易的闽南人，通常是男性只身前往。从半年在海，半年在闽的营生方式，演变到后来逐步定居的情况，往往历经两代到三代人的过程。从明、清以来，闽南社会维持一种跨国、跨地区的家庭结构——闽南人男主人同时在原乡与海外各成立一个家庭，本书称之为“海内外两头家”。

男性主人或者可让两地家庭配偶安于现状，互不碰面，且相安无事。不过一旦涉及财产管控、资源分配这类迫切需要立即处理的问题，则必须有一套明确书面规定，像分家阄书、财产契约书、遗嘱等，或者需要有可以依循的约定俗成的民事案例及民事协调机制。闽南社会对财产分配惯例，并不会信守成规，而是具有状况的选择性和特殊的环境适应性。

透过契约文书这类社会经济史料，可探究清代闽南妇女财产支配情形。以性质来分，有托孤、分家阄书这类社会变异状况下所产生的契约文书。以形式来分，则有书信、碑刻等。表现闽南社会配合社会需求，在财产继承衍生出来社会习惯法，让女性也能够合法地支配财产。据以立论的古文书，主要有以下两类：

1.《张士箱家族文件汇编》：此为张氏家族自康熙四十二年(1703)东渡台湾之后，亲率诸子在泉、台两地创建基业。张家慎终追远，坚持两岸产业各房均分。当时的闽南社会容易遇到的问题，就是如何管理两岸产业，又要公平、又不致于家道中落。

2.《公案簿》：此为华人荷兰东印度公司时期自己处理民事纠纷的历史记载，华人地区设立甲必丹(Kapitein)公馆，主要职责，是处理华人民事诉讼案件。定期向荷兰上级会报，重大刑案等则提交荷印司法机构处理。统治内容涉及东南亚华人社会经济、政治、社会、历史、法律、宗教等方面，可作为出洋客财产管理模式比较说明。^[5]

本节针对这两份古文书，依照地点、性质来作女性继承的个案分析处理，据此可对于民间习惯的法律变通性有较深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