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口述历史

(一)口述历史(Oral History)

唐诺·里齐(Donald A.Ritchie)将口述历史定义为：“以录音访谈(interview)的方式搜集口传记忆以及具有历史意义的个人观点。”^[61]20世纪60年代后期，历史学在研究方法和研究标的上发生深刻的变化。传统政治史研究逐渐出现式微。过去不被重视的题材，移民史、劳工史和妇女史之类的研究，开始浮出台面。研究面向摆脱传统史学只注重社会上层人物的精英历史观，眼光转向庶民生活层面。由于这些被研究的对象，过去多半在正史当中属于无声的一族，相关史料非常缺乏。所以，口述历史是研究庶民生活史的重要利器。王芝芝认为：口述历史的作用在于“被用来捕捉存在人们记忆里行将消蚀的信息。这些信息往往是解开历史谜题的要素，也能协助剖析隐含在历史事实下的脉络意义。”^[62]

在文字社会建立之前，一切历史都是口述史。口述史就像历史本身一样古老。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的口述史学研究几乎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口述史研究在中国史学界内部，仍属于非主流的研究范畴，似乎只被当作对正史的补充，目前尚无法对抗以文献作为历史资料的地位。就某些不被正史重视的领域，口述史可以成为一种手段，用来改变历史研究的内容和目的。昔日在正史记录中缺席的声音，将对今日历史上的拾移补缺至关重要。它可以用来改变历史本身的重点，开辟新的探究领域。

(二)走入民间妇女生活口述历史

对于明、清妇女生活史的研究，从历史文献文本解读里，逐渐因为想要补足那块不足为传统史学者所道的部分。对女性生活议题的好奇心，逐步指引着我，从图书馆走向实地考察。于是，那些出现在明人冯梦龙笔下的妇女形象，时至今日福建山区，还存在着许多香香小姐，继续过着傍桑阴学种瓜的日子。《也傍桑阴》说：

香香小姐嫁子丑冤家。两鬓蓬松面又介嘛。家中物件。锄头水车。扒泥挑粪。插秧种麻。姐道、我侬嫁子个样老公有亻奢风流处。只得也傍桑阴学种瓜。^[63]

于是一步步的踏入记录妇女口述历史的领域，将本书的时间断限拉到清代以来，而非明清时期，就是舍不得放弃民间妇女的声音。她们的声音令我着迷，女性生活史一直处在史学内部隐而不彰的地位。随着调查民间妇女生活主题，累积口述题材越多，在摸索中汇整民间妇女个人化的口述资料，文献证据与口头证据互相验证。至少在东南沿海地区，区域社会妇女的性别角色与家庭经济这两大类局部主题上，已经可以形成对主流历史文本叙事的质疑。这种以口述采访的方式，能够辅助传统史学研究者，比较容易走进她们的生活，并脱离毫无人气的文献史料，发现深层的亲身经验。

(三)倾听谁的声音

口述史采访与引用的同时，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历史学家选择的对象是谁，所听到的又是什么?这种通过社会调查手段，从民间妇女的细碎身影中，弥补历史的残缺。在互动的过程里，需要口述者与采访者共同完成。口述历史常受到质疑的地方，正是在于它的互动特质。

口述者与采访者两方都需要被检验。采访者不能只坐在受访者的对面，按下录音键，然后整理出文字稿就交差了事。口述采访之后，增加文献对历史背景作补充是必要的动作。历史学者努力做好采访工作后，多方搜集资料对口述内容的查证工作，才能使采访内容完整，将访谈也看成历史研究的一种，可能得到跟受访者不同的结论。

这关于这一点，受访者的说话内容要如何诠释，还是在历史学的领域中。所以，作者如何解释采访内容，责任在于他有无坚守中立立场，正确引述访谈，没有曲解发言，配合学理。学者不能引导受访者发言，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置入受访者的谈话中。对于这点，要学者坚持客观，只作一个好的聆听者，真的很不容易。但是，我自己在跟山区妇女的互动当中，原本，我以为生活在山里的妇女，她们述说自己一整天，一整年，一辈子的生活，几乎从日出操劳到日落。全家人都睡了，她们还没办法休息。这样的日子，应该是满腹牢骚，我问她们(我同时访问三位老太太)觉得苦不苦，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响应是，她们表示因为大家都一样，不觉得特别辛苦。对于同样身为女性性别的我来说，那一次受到学术上的启示，就在日后的每次口述访谈的时候，首先要作的工作，就是先对自己心理建设，绝对要管住自己，不能将一个现代社会具有高学历的独立女性身份带入访谈中。否则，口述采访写出来的内容，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事后需不需要将内容交给当事人看?我自己的作法是要跟当事人保持联系，如果调查内容直指当事人，则内容最好让当事人看过。取得谅解之后，才引用到论文里。如果调查内容是跟当事人没有直接关联，像是询问妇女生活中的灶神信仰与传说，这部分因为没有直指本人生活史，又受限于采访地方可能属于山野地区。作者便没有强迫自己一定要做到让当事人看转引的访谈内容这个程序。

(四)操作程序

1.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主题。

2.搜集有关主题的背景文献档案材料。

3.准备采访提纲，触及受访者的深层历史记忆。

4.准备精良的录音设备记录采访过程。

5.口述逐字稿保持问答形式。

6.事后搜集相关文献资料作为附录，详做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