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限制再到无限制

1915年12月30日，在德皇主持的御前会议上，面对由于英国海上封锁对德国物资供应所造成的严峻局面，德军总参谋长埃里克·冯·福尔肯海恩（Erich Von Falkenhayu）提出恢复“无限制潜艇战”以报复英国的海上封锁。此时连以前反对“无限制潜艇战”的海军参谋长冯·霍尔兹道夫也同意这一方案，而且他提出只要德国潜艇能完成每个月击沉英国16.25万吨运输船的指标，就能迫使英国因运输船无法弥补的损失而接受媾和。不过鉴于“无限制潜艇战”可能将美国也拖入战争，因此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最后的决策还是有限制的潜艇战——对于在战区内活动的敌国船只可以不予警告实施攻击；对于战区外活动的敌国船只则必须确认其属于可攻击目标才可按照“捕获法则”的规定予以攻击；为了安抚美国，德皇还特别规定任何国家的客轮都不会遭到德国潜艇的攻击。这种有限制的潜艇作战，无论是其实际操作性，还是作战的实际效果，必定是无法达到预期目的的，因此遭到海军方面的强烈反对，德国海军之父海军部长提尔匹茨为此愤而辞职。尽管德国海军对有限制潜艇战怨声载道，尽管德国海军潜艇数量暂时还无法满足作战需要，但是德国潜艇还是从1916年2月起全力投入了新一轮的破交战中，而且开局也相当不错，虽然2月没能达到霍尔兹道夫每个月16.25万吨的指标，但是11.7万吨的战绩也称得上开门红了。3月份的战绩就升至16.7万吨，超过了16.25万吨的指标，眼看着就要把潜艇绞索套上大英帝国的脖子，却又出了状况——3月24日，UB 24号潜艇在法国第厄普（Dieppe）港外发现了一艘运输船，艇长判断是武装运兵船，立即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遭到攻击的是英国客轮“萨塞克斯”（Sussex）号，不过不是运兵船而是搭乘平民的客轮，“萨塞克斯”号虽没有沉没，但是在爆炸中有80多人死亡，其中有25个美国人。这一事件再次激怒了美国，美国及国际舆论一片怒斥，美国威尔逊总统发表了措辞异常严厉的声明，以断绝外交关系相威胁。在美国空前强烈的警告下，德国只得再次屈服，德皇下令潜艇在破交行动中必须严格遵循“捕获法则”，严禁未经登船检查就发起攻击，严禁未经警告而发起攻击。这样的规定使潜艇破交作战中所具备的最重要的战术优势“突然性”几乎是荡然无存，因此在接下来的4个月中，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被潜艇击沉的运输船吨位数明显减少。当莱因哈德·希尔（Reihard Scher）接替因健康原因辞职的波尔出任公海舰队司令后，就立即下令终止了徒有虚名的潜艇战。就这样，第二轮潜艇战——“有限制潜艇战”草草收场。

■ 英国反潜侦察舰和侦察飞艇进行海空协同反潜。

进入1916年后，战争局势对德国越来越不利，德国高层也终于达成了一致——德国要想赢得战争，唯一希望就是对英国实行“无限制潜艇战”，以彻底切断其赖以维系战争的海上运输线。不过出于“无限制潜艇战”的实行可能会把一些中立国推向敌对阵营的担忧，德国高层就恢复“无限制潜艇战”的时间还未达成共识。但是英国对德国海上封锁在1916年冬季产生了显著效果，因为海上封锁使德国粮食进口降至谷底，粮食供应出现了严重短缺，冬季德国家庭餐桌上唱主角的就是萝卜了，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萝卜之冬”。

在如此严峻的压力下，德国最终于12月22日结束了长期的犹豫，决心进行全面“无限制潜艇战”，在1917年秋季以前彻底击败英国。在此情况下，威廉皇帝于1917年1月9日再次否决了首相贝斯曼·霍尔威格暂缓贸易战的建议，下令从2月1日开始，允许U艇在不经警告的情况下击沉武装商船，德国公海舰队的全部舰只——包括所有大型战舰——将全力支援U艇作战。自此，德国发动全面“无限制潜艇战”已是箭在弦上！

德国海军的U艇部队对即将到来的海上恶战也做好了准备。1916年12月又有15艘大型潜艇服役。U艇的在航率也从1916年开始的41艘增加到1917年1月的103艘。在1916年的战事中有22艘U艇损失，但随后几个月的补充数字达到了84艘。随着新潜艇的大量服役，操纵旧式潜艇经验丰富的艇长们都被调派到战斗力更强的新艇上，大大缩短了新艇形成战斗力的周期。

此外，在各海区巡航的U艇数目也明显增加。1月份，北海战区有49艘，佛兰德水域有33艘，地中海战区有27艘，波罗的海战区有两艘。新的U艇订单也不断发往德国各大船厂，15艘800吨级潜艇，80艘500吨级潜艇，35艘UC型布雷潜艇相继开工。

在数量增加的同时，U艇部队的编制也更加完善，公海舰队编制内，除了原来的四个支队又增加了第五支队，该支队的驻地在不来梅。位于基尔起初受海军参谋部直辖的千吨级大型远洋潜艇组成的远洋支队不久也转入公海舰队编制内。在比利时佛兰德（Vlaanderen）海区，已有两个潜艇支队进驻。在地中海战区的潜艇部队规模也达到两个支队。同时，潜艇的出战安排也更加周详，按照一艘游猎，一艘出航，一艘返航，一艘在基地检修的规律完全能够实现对战区的无间断巡航。

■ 战争初期潜艇为被击沉的运输船船员提供帮助的现象到战争后期就很少看见了。

■ 完成袭击任务后，“凯旋”归国途中的U艇。

为了提高潜艇的作战效率，一度为大型潜艇所弃用的海峡航道也被再次启用。根据前一段时间小型潜艇对付英方雷场和反潜网经验，U艇完全可以采取深潜的方式突破这些障碍。虽然潜航使潜艇的航速放慢，但是航程的缩短可以节省大约一周的航程。

总之，德国海狼们已经磨锐了尖牙和利爪，即将在蔚蓝色的狩猎场上演一出群狼共舞的大戏！

2月份，也就是开战的头一个月，放开手脚的U艇部队果然表现不俗，86艘（256394吨）商船被送入海底，还有12艘（28423吨）触雷沉没。进入3月份后，英方共有103艘（283647吨）船只被潜艇摧毁，这一数字将近1月份的三倍，由此所导致的人员损失也在攀升，达到603人。还有12艘（26938吨）商船因触雷沉没。同时，德国海军的轻型水面舰只也开始加入这场狼群大餐，驱逐舰部队在英国东部海域击沉了2艘（1586吨）商船。截至3月底，击沉船只的总数为127艘（353478吨）。4月份，击沉数目再次走高，155艘（516394吨）各类船只沉入海底，人员损失也创纪录的超过了四位数，高达1125人。然而，对英方来说遭受的损失远不止这些沉入海底的船只，在本国的船坞内还有超过50万吨的船舶急待修理，短期内这些船只的运能不但无法发挥，而且对新船的建造产生影响。面对德国潜艇的疯狂发威，丹麦、荷兰、挪威和瑞典这些中立国相继大幅度削减了和英国的海上贸易，这更使联合王国的处境雪上加霜。

■ 遭到潜艇攻击正在下沉的运输船。

这一段时间英国每100艘出港的船中就有25艘再也不能返航，同时损失的还有这些船只所装载的宝贵物资。为商船安装武备的进度也慢下来，因为所有的武器都要优先供应承担反潜巡逻任务的辅助船只。虽然征调船只的数目在增加，但是德国潜艇飘忽不定的行踪往往使反潜部队疲于奔命。每当他们收到遇险船只的求援信号并疾如星火的赶到之后，海面上漂浮的只有击沉船只的残骸和等待救援的海员，德国潜艇早已扬长而去。

全面“无限制潜艇战”开战三个月以后，英方的航运压力猛增，大量的船只被击沉、击伤。英国保有的有效载重吨位几乎只能满足本土食品输入量，军用物资、煤炭以及其他战略物资的运力严重不足，德国潜艇已经勒住了大英帝国的命脉！

面对危局，英方倾尽全力加以应对，A.L.德佛将军出掌新一任反潜部队司令，统一调配所有执行反潜任务的军舰、辅助船和飞行部队。鉴于英方以前的反潜措施过于被动的弱点，德佛将军决定抽调精干力量，由装备水下听音器和深弹的驱逐舰、驱潜快艇组成强有力的机动反潜部队，以朴次茅斯和戴文波特为基地，对U艇的攻击实施快速反击。并且在黑尔戈兰（Helgolander Bucht）水域大量布雷迟滞U艇出航。同时采用以潜制潜的方式，把英方的潜艇也派往挪威、荷兰水域沿线，增强对U艇动向监视，还大量扩充Q船部队实施诱饵反潜。

除此之外，英方反潜的技术手段也在不断增强，新发明的“霍维茨”反潜炮可以杀伤水下40至60英里的机动目标。在沿岸建立陆基和船载式水声监听站搜索潜艇踪迹。另外，针对英方原有的水雷场和反潜网布设深度不足的缺点，开始布设大深度反潜网和水雷阵，并增加水雷场纵深，此举在面积狭窄的海峡区域颇见成效。大型U艇不得不再次放弃海峡航道，改由北部航线出击。

这一段时间给U艇活动造成一定威胁的还是英国的Q船部队，这时的Q船在舱内绑上了大段圆木，以减缓船只受鱼雷攻击后的下沉速度，有的潜艇在对这类船只实施鱼雷攻击后就迫不及待的上浮确认战果。耐心的Q船炮手们这时仍然隐蔽在炮位上，只等U艇露出水面就予以迎头痛击。Q船部队的头号王牌柯敦·坎贝尔就击沉了11艘U艇。

但是总的来说，英方的这些应急措施终究只能扬汤止沸，如果不能立即获得来自外界的援助就无法从根本上扭转情况。不过，令英国人略感欣慰的是，作壁上观达三年之久的美国政府终于在4月5日对德宣战，美国的参战彻底改变了两个交战集团的力量对比，也为筋疲力尽的协约国带来了赢得战争的希望。但是美国人毕竟不能一口气把自己的援助物资吹过大西洋。初期的支援对战局的影响只是杯水车薪。英国的损失在进一步加剧，英国的船厂以近乎饱和的状态进行船只的维修和建造，截至4月份，有150艘受创船只等待修理，累计吨位200万吨，将近英国1914年总运量的1/9。1917年4月，艾利克·格登受命接掌国内所有军用和民用船舶的修建工作，他下令军舰的建造将为商船让步。以下一组数字可以看出这种变化：1915年，联合王国的商船下水总吨位是68.8万吨；1916年下降到53.8万吨；1917年上半年恢复到48.4万吨，到了下半年，这个数字增加到62万吨。为了弥补运量不足，许多废弃许久的平底船、拖船甚至帆船都被拉了出来，为大英帝国发挥余热！但即便如此，英国的运量缺口仍然巨大。显然，光靠英国造船工业本身已经无法取得吨位战的胜利！1917年10月，接替艾利克·格登（时已转任海务大臣）掌管国内船舶建造事务的乔森·麦卡拉向美国求援，“如果美方不能立即提供600万吨新船运量的话，其他的一切军事努力都将无效！”

■ 停泊在普拉港（Pula，位于今克罗埃西亚）的德国潜艇，最左侧的一艘就是大名鼎鼎的U-35号，这艘潜艇在战争中创造了击沉共约55万吨的战绩。

■ 令人生畏的德国海狼就是从这艘U-1号潜艇开始。

■ 德国海军UC-1号潜艇。

■ 一战时期鱼雷还是比较珍贵的，德国潜艇更多时候是用甲板炮攻击目标（图①、②、③）。

就在大英帝国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同时，德国潜艇对海上船只的攻击到达了肆无忌惮的程度，这种攻击甚至落到了执行人道主义救助任务的医院船头上。许多来往于海峡区和地中海战区执行伤员救助的此类船只，虽然都涂有明显的十字标志，但是仍然成为德国潜艇的猎物。德国对此的解释是，由于协约国经常利用这种船只执行兵员运输而直接参与军事行动，因此这类船舶也无法获得豁免权。“无限制潜艇战”最凶险残酷的一面暴露无疑！

1917年2至5月是德国潜艇战的巅峰时期，同时也使得全世界人们真正认识到潜艇这个水下恶鲨的真正面目，相比那些装备碗口巨炮的水面战舰，潜艇的威胁使每一个英国人——从自己的餐桌上、衣橱里、货架上——有了切身感受。

“饥饿—失败—投降”在这一刻似乎成为这场战争中大英帝国无法逃脱的宿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