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彼得斯堡VS巴黎——德法间的拔河

北约布鲁塞尔会议确定了斯波福德计划的政治、军事分头前进的方针。由于联邦德国尚不具备完全主权地位，加上法国战后恪守欧陆大国地位，反对德国东山再起，因此，有关西欧安全建设与联邦德国重新武装的政治方面的问题的阻力主要来自法国。1951年初，法国就致力于为建立欧洲联合武装力量作政治安排。而为尽快实现重新武装，推动西欧防务与德国问题的进展，联邦德国尽管不能直接深入地涉及欧洲政治事务，但它却在布鲁塞尔会议之后，大力进行军事技术层面的探讨，借此为重新武装作好实际准备。于是，德法两国从1951年1月至7月，分别于彼得斯堡和巴黎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有关西欧安全与重新武装联邦德国的讨论。从表面上看，这是执行了布鲁塞尔会议的决议，而实际上，由于西欧安全与政治状况的不同步发展，彼得斯堡与巴黎就像拔河绳索的两端，呈相互竞斗之势。但这场相互竞斗对西欧防务建设是有积极意义的，由于它的广泛、系统及深入，它为欧洲防务集团条约与德国条约的出炉铺平了道路。

从1951年1月9日开始，在联邦德国的彼得斯堡，盟国高级专员的代表们，包括英国的沃尔德(John Ward)、W.琼斯少将(Major General W.Jones)，美国的海斯将军(General G.P.Hays)、布顿威泽(B.P.Buttenwieser)，法国的A.贝拉德(Armanel Berard)与让·加内瓦将军(General Jean Ganeval)同由特奥多·布兰克(Theodor Blank)、汉斯·斯派德尔(Hans Speidel)、阿道夫·豪伊辛格(Adolf Heusinger)等人所组成的德国代表团就北约布鲁塞尔会议后的联邦德国防卫贡献问题的军事细节进行讨论。^[166]在这次会议上，盟国方面低估了德国人的防务要求，他们认为C6—D/1是一个硬性的基准，德国人纵然有再多要求，也不得超出C6—D/1的安排。高级专员们也未被各自国家的政府授权去与德国人讨价还价，他们的任务只是收集德国人的有关数据，并对德国人所提出的建议作是否与布鲁塞尔决议相符的评论。^[167]盟国与联邦德国对会谈本身的期望存在较大差距，一方认为会谈只是在遵守布鲁塞尔决议前提之下的些许修补;而另一方则指望会谈能成为正式谈判，甚至可以从中获取远比布鲁塞尔决议更于己有利的东西。故而，当英国副专员沃尔德询问德国军事计划的细节时，布兰克反问他盟国到底要德国人怎么做，布兰克还指出，除非德国知道北约的全盘计划，否则德国不会拿出自己的方案。这使得彼得斯堡会谈中止了一周。^[168]这种尴尬境地在一周后复会时有所改观。高级专员们告知德国代表团，盟国对于德国人的要求是在1951年底时武装10万人。^[169]有了盟国的态度，德国代表们觉得他们可以公开表述自己对重新武装的计划。布兰克首先表示，联邦德国并非举国上下都赞成重新武装，故而，须经联邦大会通过，并得通过必要的立法程序，但这项工作需3～4个月。之后，联邦德国的重新武装将分三步走:第一步，用4个月时间建成并训练占未来联邦德国军队规模15%的核心部队;第二步，用3个月时间把这15%的核心扩大至占全体数量的40%的基干部队;第三步，这些基干部队再进一步扩充到全体，这一步至少耗时4个月。因此，全过程需1年半左右的时间。^[170]不仅如此，德国代表团还提出了涉及政治问题的若干建议。例如，他们提出了西德重新武装的5项前提条件:(1)盟国必须驻扎足够数量的部队在联邦德国，以保护联邦德国在重建军队过程中免遭共产主义侵略;(2)盟国占领法规必须转变为同德国的条件性决定;(3)盟国高级专员公署必须变为使馆;(4)联邦德国军队在组织、武器、指挥机构方面必须拥有与其余盟国军队同等的权力;(5)德国必须得到来自盟国充足的财政援助，否则重新武装步骤不能开始。^[171]斯波福德计划是法美两国对重新武装联邦德国立场分歧下的妥协，它力求通过分开处理政治与军事事务来使联邦德国尽快地不受政治因素干扰地武装起来。彼得斯堡会谈的进行也是斯波福德计划的实施，由于盟国尚未与德国缔结和约，联邦德国尚不具备主权地位，会谈的目的也就仅在于让德国人与盟国共同商讨重新武装的军事细节。但事与愿违，德国人并未遵循北约布鲁塞尔决议的总体安排。他们在会谈开始时，就表现出欲与盟国商讨主权地位、占领法规、联邦德国与盟国的双边关系等一系列政治问题的架势，这就不得不使斯波福德计划中关于重新武装联邦德国问题时将政治、军事分头进行的方针受到削弱，同时也将使重新武装问题在1951年荆棘丛生。另外，德国人还在军事要求上阐明了自己的立场:坦克是战争中的决定性武器;若要德国为西方防务作贡献，整师才是唯一可被接受的战斗组织。^[172]正因如此，布兰克才断然表示说，德国在过渡时期内，拒绝任何组建团级战斗队的想法，德国要等待最终战斗单位的建立。^[173]为了控制德国重新武装的速度与规模，法国处心积虑地要使未来联邦德国军队的建制最小化。普利文计划中，法国提出要使各参加国混编而成的军队的建制单位尽可能地小。斯波福德计划与北约布鲁塞尔决议为了政治上顾及法国人，在安全要求上兼顾德国人，明确了团级战斗队的建制是西欧联合防御力量的基准，但德国人在彼得斯堡又一次大胆地触犯了盟国的既定原则，这必然也使得法国人大为不悦。

彼得斯堡会谈开始大约半个月后，为了解决建立欧洲军和重新武装德国所涉及的政治问题，同时，也是为了协调法德两国在上述问题上的分歧，法国向联邦德国发出了邀请，邀请德国人以平等的地位参加讨论建立欧洲军的会议。^[174]1951年2月15日，巴黎会议开幕，除法、德两个主角外，比、意、卢三国也派团参加，另外，美、英、加、丹、挪、葡、荷也向本次会议派遣了观察员，足见这次会议在欧洲安全框架建设历程中的深远影响。巴黎会议是与彼得斯堡会谈针锋相对的，矛盾仍主要集中在军事单位的规模上。法国人坚持认为由多国兵员组成的师是切合实际的，而且出于政治原因，德国军队最好限制在5000～6000人的旅群上。他们还指责说，德国人在彼得斯堡会谈上向盟国提出的相关建议是对布鲁塞尔决议定下的指导原则的侵犯。德国人也毫不示弱，他们指出，师级军事单位是作战的需要，为了照顾法国人的考虑，他们愿意将德国师加入到多国兵团中，这样由斯派德尔在彼得斯堡所提议的德国师将缺少独立作战所需的战斗与辅助力量。^[175]但这仍遭到法国拒绝。于是巴黎会议无法越过军事单位的确定这一绊脚石。1951年6月17日，法国国民议会将开始选举，这令法国国内的政治目光都集中到党派政治中，巴黎会议中有关德国军事单位的问题遭到搁置。巴黎会议的与会者们试图打破僵局，想绕过军事单位规模讨论欧洲防务的总体框架问题，但一旦讨论深入，此类问题就如同军事单位的规模问题一样复杂，整个会议也就未因军事单位规模问题的暂时绕过而简化，进展反而更为缓慢。

欧洲防务建设的重点是重新武装西德，彼得斯堡会谈与巴黎会议是德法两国就欧洲防务建设问题的观点的纷呈。战后法国不能容许德国的复兴，所以凡涉及德国军事化的关键之处，如军事单位的大小、武器装备的状况等，彼得斯堡会谈与巴黎会议就呈现出拔河之势，德、法两国都在努力争取西方的政治支持。朝鲜战争爆发以来，欧洲安全状况逐步恶化，其改善始终受制于联邦德国重新武装的进展。美国又没有因为冷战，及自身对欧政策所需，一味在军事上扶植联邦德国;艾奇逊曾在1950年9月的纽约外长会议上说:“德国的防务贡献如果离开了自由世界的力量就不存在了。”^[176]可见美国依然重视法美关系，在重新武装进程中也较为重视法国的情绪与态度，因此，当普利文计划出台后，尽管美国朝野很多人士予以批评，但美国政府最终还是支持了它。第四共和国时期，法国国内政局动荡不安，重新武装联邦德国会更令饱受德国铁蹄践踏的法国难以接受，但重新武装联邦德国在朝鲜战争爆发后又是大势所趋。为了能顺应冷战局面的发展，并尽可能不触犯本国利益，法国推出了普利文计划，试图如同经济领域中的舒曼计划一样，以共同体的精神来处理欧洲安全与德国的重新武装。普利文计划将联邦德国重新武装问题引入了一条新的轨道，由于政府决议要经过国会批准，所以它起到了拖延作用;另外，诚如格罗瑟所说，“法国政府想以实现欧洲军的理想来使重新武装联邦德国更能合乎法国人民的口味。”^[177]而笔者认为，普利文计划的最显著地位是，它的出笼使联邦德国重新武装的节奏掌握在法国人的手中。同时，普利文计划清晰地呈现了法国重新武装联邦德国的方案，避免了法国在这一问题上有可能的含糊与闪烁，使重新武装的矛盾得以简化与突出。由于普利文计划使美国感受到了法国的压力，才使斯波福德妥协方案，以及北约C6—D/1决议相继产生;妥协方案的不足又进一步引出了法德两国在都认可重新武装的前提下，对待具体细节的分歧。而要真正达到欧洲安全体系的建设与完善，就不能把联邦德国排除在外，不仅如此，还要加快使联邦德国武装的步伐。彼得斯堡会谈中德国人的军事观点与巴黎会议上法国人的政治态度大相径庭，使联邦德国重新武装的问题产生难以突破的瓶颈，因此朝鲜战争爆发之后，西方虽然一扫以前的暧昧与遮掩，开始紧锣密鼓地武装联邦德国，但始终止步于具体细节的争执。而主要的障碍方，显然是法国。正当法、德“拔河”处于僵持之时，法国国内政治的变化迅即改变了停滞局面，而欧洲防务集团条约(EVG)则将联邦德国重新武装进程推向了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