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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的晚上
1.200 南国之一夕

南国之一夕

去年此时,也似乎是寒风凛冽的冬季吧,田汉先生给我一封信,约我上善钟路艺术大学去参观他们表演短剧。时在夜间,路又远,天气又冷,然而我的心很恳切地对我说:“他们的成绩是不会错的,不去看可不要后悔啊!”于是我冒着寒风,竟远迢迢的赶往善钟路去了。说也奇怪,一出《苏州夜话》,一出《名优之死》,竟在我心中脑中,留下了个极深刻的印象,一迳不能忘怀。因此前几天看见报上南国社公演的消息,我便喜心翻倒,决意非看不可,所以田汉先生虽没有信和券给我,我也在十七那晚兴高采烈的跑去看了。心知看的人一定很多,所以唤凤君先去买了票等着。我把公务料理清楚,在六点半钟时赶去,见有两对新夫妇已先我在座,严独鹤与陆蕴玉,史东山与华但妮。这样的好戏,自是应当与同心人共同欣赏的。

田汉先生报告了一番,很客气的报告。接上去便是《古潭里的声音》登场了,这是一出独角戏,一幕抒情剧。据戏单上说:“此剧取日古诗人‘蛙跃古池中’意,写一诗人从物的诱惑中救出一舞女,居之寂寞的高楼上。及至归来,则此女郎又受灵的诱惑,跃入楼下古潭。诗人为报仇欲将古潭搥碎,但诗人之声与古潭之声俱远矣。”寓意深远,真够人玩味。万籁天君扮诗人,表演得很为有力,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戏,而能做到如此地步,亏他亏他。可惜剧情太深了些,能领略内中妙处的,怕不多罢。《最后的假面》系奥国名家许泥紫勒所作独幕剧,也觉得太沉闷。万籁天君扮一个病得要死的新闻记者,言语动作,十分逼肖,也分外的卖力。然而观众仍觉得沉闷的很,幸而有左明君所扮的喜剧伶人,穿插其间,才使人破了几次笑口,减了些沉闷的程度。我以为这种西方剧本,以暂时缓演为是。《苏州夜话》得唐槐秋君扮老画师,唐叔明女士扮卖花女,真是双绝。剧旨是藉一老画师父女的奇遇,写战争与贫穷对于人生的影响。曲曲演来,深入显出,足为非战运动的一助。《名优之死》虽仍演得不错,但比去年在艺术大学时,似乎差些,因为那位扮刘凤仙的尼南女士,太没有劲儿了。记得去年的一位女士,化妆和表演,都活脱是一个北方的女伶,而表情也非常细腻,非常周到。这回没有加入,真是憾事。独鹤也与我同样的感想。至于唐槐秋的杨大爷、左明君的小丑,仍是很有精彩,再加上一个洪深君的名优刘振声,那真是锦上添花了。《湖上的悲剧》要算是这晚最得观众同情的一出戏,而我也最为感动。万籁天君做了一回跳古潭的诗人以后,又复活而做湖上的诗人了。他那面部的表情,和说话中的语气,确是活画出了一个孤冷而抱有抑郁病的诗人。尼南女士,扮他的恋人白薇,也活泼泼地,有声有色,不像刚才扮刘凤仙那么不得劲儿了。临死的一番话,掩掩抑抑,句句都是眼泪,直把我好久凝住了没流过的眼泪也勾引出来了。名隽之语,如“我也好像海底下的鱼,望着水面上透进来的光似的,等着你三年了!”“我有时候我一个人到孤山去赏玩了一回湖上的夕阳,也凭吊一回自己的坟墓,就像我的邻居冯小青伤悼她自己的影子一样。”都足使人玩味不尽的。唐叔明女士的诗人之弟,天真烂漫,可爱到万方,喜是喜,惊是惊,悲哀是悲哀,都能作充分的表演。这种演剧的天才,实是难能可贵的。钦佩之余,恨不得立时跳上台去,和伊拉手做朋友呢。

这晚的表演,已足见南国社的成功,也就是田汉先生的成功。我很希望他们得一个好好的小剧场,每月作一二次的公演,使我们在劳心劳力之后,喝一口这甜蜜蜜的艺术之酒,精神上得到一些儿愉快的慰安。

(1928年12月21日 第4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