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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的晚上
1.194 劳圃的半日

劳圃的半日

十丈软红尘中的我,天天被莫明其妙的人情世故围逼着,桎手梏脚,摆脱无从。而烦愁焦恼,也因此与日俱增,恨不得立刻逃到深山幽谷中去,与猿鹤为伍。然而要做到这一步,也不是容易的事,不得已而思其次,总想避去这尘嚣的上海,去过那乡村中幽静的生活。于是我不得不羡慕那安居江湾的老友徐卓呆。

去年卓呆因夫人身弱多病,知道城市中住不得了,因此就在江湾杨家桥旧有的二亩多空地上,造起一所住宅来,定名劳圃。星期日因他的爱女絮君从闻野鹤君研究国学,特地设宴拜师,而邀我们几个老友作伴。我和烟桥、慕琴搭了十点三十五分的火车同到江湾,卓呆早在车站上等候。沿着轨道走去,卓呆说走过枕木三百五十根,那就到了。我们一壁走一壁数,数到了三百五十,果然见劳圃的门额已在道旁含笑迎客了。“劳圃”二字,是袁抱存兄的手笔,遒劲可喜,由我去年代请他写的。走进门去,见是一片园地,一小半已种了菜,一大半土已铲松,尚未下种。居中矮屋三间,门前杂莳花木,黄狗二头,躺在阳光中打盹,甚是闲逸。檐下挂着鸟笼,笼中一头芙蓉鸟,宛转作歌,似乎在那里表示欢迎。中间一个小小客堂,有额曰:“淘斋”,出徐天啸君手。据卓呆说,淘是淘汰之意,他被上海淘汰出来,所以不得不住到江湾了,自是滑稽的口吻。左右两间,一间是书室,名怀素室,是纪念他的亡女素素而作。一间是卧室,有额曰:“逃斋”,出萧蜕之君手。全室并无器物,全仿日本式的地床造成,铺盖全都捲起,藏在壁间的暗柜中,只见席子数条而已。一面的壁凹处,挂有梅花立轴一幅,画前供有菊花一瓶,雅洁可爱。夜间一家五人,就横躺在这逃斋的席上,逃到黑甜乡去。烟桥擅开玩笑,说是颇有长枕入被之风。卓呆即忙回说:“将来一娶媳妇,那要另外设法了。”

独鹤、碧波、直山三兄,以午班车来,主客一共八人,相将入席,独鹤啧啧称卓呆享尽清福不止,言下颇有厌倦风麈之意。席间谑浪笑傲,无话不谈。席半,闻野鹤君以事先去,双鹤少了一鹤,幸而独鹤健谈,口若悬河,因此也颇不寂寞。席散之后,由卓呆引导,参观前后邻舍,都小有花木之胜,足以令上海人见之生羡。慕琴近来摄影的兴致很高,摄得影片不少。我们盘桓到四时半,才搭了汽车返沪。这劳圃的半日,也总算给草草劳人,领略了一些儿清福,这是很值得纪念的。

(1928年11月9日 第4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