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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的晚上
1.193 胡适之先生谈片

胡适之先生谈片

胡适之先生已有一年不见了,大约在再一个月以前吧,在春江楼席上遇见他,欢谈未畅,重申后约。前天忽尔兴到,就远迢迢地赶到极斯菲而路去访问他,作两小时的长谈。兹就记忆中所得,追记我们片段的谈话。

胡先生在他的楼上的书室中和我相见,四壁都是书橱,绣满了大大小小洋装、平装的中国书外国书。一只很大的写字台上,也堆满了书,好像一座座的小山一般,只空出中间一方,作为写字著书之用。此外五斗橱上和他椅子背后的窗槛上,也一样的堆满了书,所以胡先生只好似隐在书堆中了。我瞧了咋舌道:“胡先生的书真不少啊!”胡先生道:“这不过是十分之一,拣些儿用得着的放在手头,其余都在北平,寄在朋友家里,足足堆满了两间屋子咧。安徽家里也有许多旧书。生平所爱的,就是这些书罢了。”我道:“先生近来可有什么新著作么?”胡先生道:“没有什么东西,因为近来害了腰痠的病,坐着写字,很不舒服。时髦的西医曾有拔牙的治法,因此我也学学时髦,拔去了两个牙齿,然而仍未见大效,所以又换别的治法了。”我道:“听说先生要出门去,确么?”胡先生道:“是的,本想上广东去,受中山大学之聘,但因身体不佳,所以还未决定。”我道:“先生平日作何消遣,也爱看电影么?”胡先生道:“我是简直杜门不出,前礼拜曾去看过那张描写释迦牟尼一生的影片,叫做《亚洲之光》,却不见高明。晚上有时也出去参与人家的宴会。每礼拜四,便到中国公学去一天,此外就在家时多了。”当下我们讲到短篇小说,胡先生捡起一本《新月》杂志来送给我,指着一篇《戒酒》道:“这是我今年新译的美国欧亨利氏的作品,差不多已有六七年不弹此调了。”我道:“先生译作,可是很忠实的直译的么?”胡先生道:“能直译时当然直译,倘有译出来使人不明白的语句,那就不妨删去。即如《戒酒》篇中,我也删去几句。”说着,立起来取了一本欧亨利的原著指给我瞧道:“你瞧这开头几句全是美国的土话,译出来很吃力,而人家也不明白,所以我只采取其意,并成一句就得了。”我道:“我很喜欢先生所译的作品,往往是明明白白的。”胡先生道:“译作当然以明白为妙。我译了短篇小说,总得先给我的太太读,和我的孩子们读。他们倘能明白,那就不怕别人家不明白咧。”接着胡先生问我近来做什么工作,我道:“正在整理年来所译的短篇小说。除了莫泊桑已得四十篇外,其余各国的作品,共八十多篇,包括二十多国,预备凑成一百篇,汇成一编。”胡先生道:“这样很好,功夫着实不小啊!”我道:“将来汇成之后,还得请先生指教。”此外所谈的话很多,曾谈到新标点,谈到版税,谈到英美的大小新闻纸,全是很有趣味的。可惜限于篇幅,不能一一记下来了。

(1928年10月27日 第4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