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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的晚上
1.137 颇可纪念的一天——十二月十八日

颇可纪念的一天——十二月十八日

暗暗的云,濛濛的雨,将这一个畅好的礼拜日生生蹂躏了,我从沉寂的心坎上,勉强的打起兴致来。早上九点半钟,冒雨出门,先决定了两件事:(一)上尚贤堂参加海粟画展。(二)访问袁抱存兄。不道赶到尚贤堂,却见铁将军把门,才记起参观时间是在下午,这一次我可白跑了。当下便转往袁宅,闲谈了一会,瞧抱兄笔酣墨饱,写了几个屏条,早已十一点半了,于是驱车上沧州别墅访陈小婕兄,同赴谭雅声夫人午餐之约。小婕恰因事他出,我只得独住谭宅。谭夫人殷勤招待,以西餐相饷,鸡龟蛎黄与番茄意大利面,都是绝好的风味。同席有宋春舫昆仲、江小鹣君、陶润之君、张幼仪女士,可惜徐志摩、张宇九二君和唐瑛女士都有约不来,未免寂寞些了。

餐后再与宋、江等往尚贤堂去,恰遇刘海粟君,导观他的诸大作品。楼下共有洋画二十五点,大半是风景画,而三分之一都是普陀的写生。海粟的作风,趋向伟大,无怪它对于普陀有深切的默契了。西湖诸作,也很美妙,而我尤爱《沙雾中的雷峰》一幅,莽莽苍苍,写出沙雾中的雷峰塔,正与夕照烘天时的雷锋塔同其可爱。如今塔已坍塌,此画可以不朽。楼上计有国画五十点,以山水为多,我最爱《花岩泷》、《九溪十八涧》、《梵音洞怒涛》诸作,颇足以见海粟的胸襟。《三千年之桃实》一巨幅,写在冷金笺上,饶有富丽堂皇之致,而与白龙山人合作之《桃花流水鳜鱼肥》一幅,着墨不多,却也遒逸可喜。其他如《松鹰》、《天马行空》、《醉钟訄》、《白孔雀》等,也足见作者的胆大心胸,不可企及。

三点钟上申报馆,做了一点半钟日常刻版的功课。忽接到了徐心波君的函柬,唤我上笑舞台去参观中华体育会的游艺会,并说李璎女士有事而谈,万勿失约。但我前去时,已近五点,台上正在表演京剧,所有其他的好节目全已过去,李女士也走了。和心波小谈了半晌,便匆匆告辞。飞车赴张珍侯兄之约,车近新舞台,忽见一辆摩托车中,装满了人,一声娇脆的呼声将我唤住了,正是王汝嘉伉俪和珍侯、保厘他们,不容分说,拉我上车,说奥迪安看影戏去。一路谑浪笑傲,早到了奥迪安。踏进门时,蓦地想起了大东书局吕子泉君晚餐之约。于是做了个临阵脱逃,赶往山海关路吕宅。闲谈了一阵,看了报上吴稚晖先生的半篇文章,狼吞虎咽的饱餐了一顿,便道了谢出门。忽又记起田汉君函招参观艺术大学鱼龙会的事来,那几出独幕剧的魔力,吸引着我,我余勇可贾,竟一口气赶到善钟路该大学。雨丝风片,都不足以杀我的胜会。走进门去,却见是小小儿的一间房拱着一只小小儿的舞台,台上正在表演《爸爸回来了》,原名《父归》。是日本人的脚本,我前曾见辛酉学社表演过,今晚是第二次了。接着是《苏州夜话》,据田汉君的报告,是记他们上苏州去写生而发生的一件事,一个因寂寞而流于虚伪的中年教师,口头说着正经话,而对于一个女学生颇有蘸着些儿麻上来的意味,终于遇到了他在战中失散的一个亲女儿,得到最后的安慰。唐槐秋君扮演教师,真是出神入化啊!下一出是《到何处去》,写几个烦恼的青年借酒浇愁,想奋斗而不知所可,忽然来了个浪漫的女子,和他们跳舞,逗他们快乐,给他们一种肉的美感,他们都醉了,陶醉了。末后女子去了,临别赠言是一句:“愿你们努力!”顿如当头棒喝,使演的人看的人都得了一种深刻的教训。最后一出是《名优之死》,据殷李涛君说,是演故名优刘鸿声惨死的故事,表演旧式戏园后台的情景。前后共两场,杨小仲君也扮了个后台经理的角色,扮名优和他的恋人的,都是该大学学生,表演工夫着实不恶。而表演情敌的唐槐秋君,更活画出一个捧角着魔的恶少来,使人欢喜赞叹,真的是神妙欲倒秋毫颠了。同看的欧阳予倩伉俪、吴树人律师、鲁少飞、黄文农、叶浅予三画师、周信芳、高百岁二名优。散会已过夜半,我还是精神勃发的与三画师安步当车,走过了那西比利亚般一条长长的霞飞路,到贝勒路口,绕分道而归。鱼龙会的会期共一星期,日夜都有,我敢介绍与爱爱美剧的读者,非去不可。

这一天我忙极了,乏极了,也快乐极了,所以这一个暗暗的云濛濛的雨中的礼拜日,真是我颇可纪念的一天。

(1927年12月21日 第3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