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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的晚上
1.135 车窘记

车窘记

先前老友张枕绿君,曾在我《半月》杂志中做过一篇文章,叫做《一妻一妾一汽车主义》,大致说上海人终年奔走、日夜忙着的,无非为的一妻一妾和一辆汽车,一朝得意,就实行这三大主义了。在下在三大主义中,只做到了最普通的第一项,第二三项,却都没有份儿,第二项原不敢希冀,第三项希冀而未得,于是乎发生车窘的事了。闲话少说,听我道来。一天早上,上牯岭路大东书局编译所去,由大世界搭十八路无轨电车到北泥城桥。上车之后,掏出十一个铜子给卖票人,卖票人收了钱,说一声慢慢叫,就到三等车中卖票去了。同时另有一位客人,也受了同样的待遇。我日常坐电车,原不时遇到这样的事,倒也不以为意。到了北泥城桥我下了车去,那另一位客人也下车去。不道车门口来了一个查票人,拦住去路,我们当然说票在卖票人处,预备走了,查票人却不依,高声问卖票人,票子如何,卖票人在三等车中一叠连声的答道:“没有没有,没有收他们的钱。”听他的声音,十分着实,竟派定了我们坐电车揩油的罪名,将他自己揩油的罪名,轻轻地移交过来了。那查票人竟相信卖票人是个不欺的君子,便放出一张十二分正经的面孔,硬要我们各出六个铜子补票。这时那客人怒了,我也怒了,料不到那卖票人可恶到这般地步,像这样揩了油不承认,以后还能坐电车么?当下那客人便说道:“出六个铜子不算什么,便出六十个六百个也愿意出,但那揩油的罪名却不愿意,这卖票的人可恶至极,非问问他不可。”查票人见我们俩不可欺,忙说好好,你们向他交涉去。于是那客人跳到三等车中,我也跟着上去了,客人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那卖票人的领口,怒嚷道:“你到底收了我们的钱没有,你揩油尽管揩油,为什么如此不漂亮?”那卖票人是个麻子,一脸的麻粒,都涨红了,期期艾艾地说道:“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这时旁边的客人见他情虚,都抱着不平,异口同声地说:“拉他下去,拉他下去。”这时查票人见事情要闹大了,便严词问卖票人道:“你到底收了钱没有?我要放他们下去了。”卖票人回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那客人才放了手,和我一同下车,彼此一笑而散。我自这回受窘以后,便得了一种教训:揩油本是恶德,我们不要助人揩油,以致自己吃亏。

(1927年12月6日 第3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