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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的晚上
1.58 观《第二梦》后

观《第二梦》后

国且不国,国庆又何可庆,所可庆者,则今年之国庆日,得一观戏剧协社爱美的名剧《第二梦》而已。《第一梦》者,吾友洪深先生根据英国名戏剧家裴黎爵士(SirJ.Barrii)之名作Dear Brutus改译而成。一年以前,洪先生曾以其剧旨见告,愚亟称之,怂以排演。今乃得亲睹之于红氍毹上,而复得绝好之成绩,诚可欣慰也。

全剧共分三幕,陈义甚高,兹摘录其说明书,以示未见斯剧者。第一幕云:一个人凡是上了几岁年纪,或是经过一番事变,往往会悔恨前非,不是说当初某事某事我不该去做,就是说当初有某种机会我不该昧然错过。如果我当初做了这样,或是不做了那样,我之为我,比较今日之我,当然好得多了。所以那做贼的悔当初未曾学得正当的职业;那自由恋爱的悔当初错订了婚姻;那一事无成的悔当初生在膏粱之家,因生活的容易而懒惰;那潦倒终身的悔当初不能善处家庭,以致痛苦而灰心。他们都希望得一重新做人的机会,如果人生是一梦,他们都想做第二梦。

第二幕云:到了如意林子里,他们都如愿以偿了,然而结果如何呢?那作贼的学得正当职业,已做了银行经理了。但他的贼性未改,捲逃了人家的存款。那自由恋爱的已同他意中人结婚了,但他又同另一女子发生了恋爱,这女子便是他素日厌弃的夫人。那一事无成的,现在并非富有了,但他仍是随缘寻乐,得过且过。更有那生性骄傲自信过深自谓无可懊悔的许二小姐,因一念虚荣,竟嫁了伊所最鄙恶的仆人。只有那潦倒终身的瞿知白,在梦里见了他夫人,尚有恋爱之情,因他生性忠厚,所以结果还算比较好。

第三幕云:游林子的人,一个个都回来了,有的先醒,有的未醒,有的刚醒,有的半醒。那先醒半醒的人,还要笑那刚醒未醒的人。他们思量起往事,要抱头痛哭,却是哭不得,要放声大笑,却是笑不出。此幕戏最难演也最悽惨。

欧洲近三十年文学,大半主张人生为环境之牺牲,种种罪恶,胥由环境所造。此剧独谓人格可战胜环境,自求多福,在我而已,机会气运,到底不相干的。人为不知足之动物,故无论穷通贵贱,对于其现在所处之地位,往往不自满足,而有种种悔不当初之想,于是痴心忘想,皆欲重新做人,以为今之所不能如意者,必能一一如意矣。迨一旦处身其境,则亦依然如故,而颠倒迷离,且又过之,转不如守其本来为善矣。

观《第二梦》可以憬悟不少,是故《第二梦》者,实吾人之暮鼓晨钟也。剧中演员,以洪深、陈宪谟、钱剑秋、王毓清为尤。洪深饰潦倒之画师瞿知白,见轻于妻,出以凄清之一笑,直将心坎中无穷酸泪,悉自一笑中倾泻而出,神妙极矣。说白沈著而清晰,至为动听,表情亦深刻入微。陈宪谟饰董国材,可以代表今日恋爱不专之少年,故《第二梦》中,乃至爱及其向所厌弃之妻,调侃播弄,编剧者之狡狯极矣。钱剑秋饰瞿夫人,为爱虚荣之妇人写照。王毓清之董夫人,为善嫉妒之妇人写照,均为隽品。其他诸演员亦珠联璧合,各有所长。谷剑尘饰袁真人,自颇称职,惟袁真人既为一怪道士,化装方面似宜出以古怪,而目上之金镜,亦以去之为得。

斯剧开幕时,观者未悉剧情,稍觉晦涩。而未及半幕,即醰醳有味,冷隽深刻之语,络绎而来,至耐咀嚼。剧罢归去,尚如谏果之回甘也。

(1926年10月16日 第16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