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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的晚上
1.29 端午节之应时佳作

端午节之应时佳作

端午日,家人以雄黄酒进,意正无聊,遂陶然谋一醉。尽玫瑰酿一盏,殊无醉意。饭后欲出游,顾忆及是日百工皆辍业,凡嬉游之地,阗咽都满,非吾人所能蝨身其间者。踌躇久之,苦无可往,因杜门不出,以读书自遣。案头多旧书报,信手翻阅,得亡友朱鸳雏所著《众醉记》一篇,赫然一端午节之应时佳作也。朗诵一过,欢喜赞叹,著作时日已不可考,而其刊报之日,似为七八年前之一端午日。最奇者,则“今日武祸未除,如湖南数郡,非战潮沸时耶”诸语,与今日情景适相吻合,则即谓为鸳雏复活,特草此应时之佳作,以贶吾《上海画报》者,亦未尝不可也,亟录其文如下。

端午日,日光朗照大地,地受温燠,则蒸蒸出气,雨迹滞檐,若小儿之泣罢即笑,涙辍于睫毛者。天际阵云尚迅走,下盼人间之令日。吾前于清明之节,记张君一家事,今乃更叙张君矣。

张君本拟出游,其妹以为雨或更下,且汗不适体,遂已。乃备羹以为家宴。未午,室中已熏艾虎诸香,氤氲四缭,张君厌之。此等举动,为其老母辈所欲,以家家如是,而我家独否,似将不齿于人家。此种太太在社会中,自有金科玉律之经训,虽万钧力,不可摇动,遂隐然具一种专制力,垂至于今。张君夫人雅达,尤不欲阻挠老人之意兴,故亦欣欣然。张君本不拂母,窥夫人喜,更不加以批评。厌烟,步出后院,此时众绿经沐,若新设色者。墙角百朵之榴花,红艳欲燃。游蜂结队,方布阵于垂藤缨络之中。黄熟之梅子,微一摇曳,即陆续坠枝。返视闺闼,则帘衣悄然,念暑假期近,我得长日息影此中矣。

已而筵备,张君之儿呼父,遂共入膳。饮雄黄酒至欢洽,不期人人皆醉。老母本不能酒,然欲辟毒而延年,故不畏醺。夫人小妹及儿,焉胜酒者,此酒乃为乐而饮。张君量豪,以此同醉之人,非真实之酒侣,故不为酒动。儿醉后,作狞面向人,额端固有雄黄书王字,遂自居为虎,掣菖蒲剑,摇臂四舞,谓将尽诛异已。张君喟然曰:“儿前,汝在校读何书?先生不尝以解除武力语汝耶?汝年少,乃有黩武之心。”老母醉中闻之,“吾孙,尔父言然。今日武祸未除,如湖南数郡,非战潮沸时耶?噫!吾思之,彼处人民苦极矣。彼中若有屈平其人,必投湘水无疑。不审祸欲至吴中耶?果至,我视苏州河为汩罗矣。”言时,汪然垂老泪,更曰:“五月诚不祥之月。我尚忆少时髪军之至,亦以今日。时我尚未与尔祖成婚,遘乱,吾父乃趋我至聘夫家,一处避难。难中尔祖百般见卫,今苟垂老遭灾,焉有尔祖之卫我哉?”言下惨然,张君以不及祸劝之,然老年人爱惜其生命,十倍于少壮,乃不能即已其悲。

张君释而至房,其夫人与妹并枕而睡,玉山双鬓颓矣。张君调之曰:“吾宝,汝殆媚蛇当午,显其原形矣。即令悦饮,乃溷醺若此,慎之,小蛇将堕尔腹矣。”夫人横波粲然,既瞋其戏,复曰:“我腹间固,殊愿出月出斯儿,果五月生儿者,老人以为毒,真以小蛇目之矣。”妹昏昏欲睡,闻声而瞥其星眸,笑曰:“有钟进士乎?其为我驱睡鬼,我懒极也。”张君曰:“妹殆以钟进士视我,然我必不同钟进士之嫁妹,使有一毫近于卖买式之婚姻者。妹其安睡,勿悬悬也。”此闺中笑语时,龙船箫鼓声,已沸于门外矣。乐哉中国之令节也。

(1926年6月15日 第1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