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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简史
1.11.2.1 一 散曲的起源

一 散曲的起源

(一)胡乐传入,更为新声

正如词的起源与隋唐燕乐关系至密一样,曲的兴起,也与音乐关系至密,明王骥德说:“所谓小令,盖市井所唱小曲也。”(《曲律》)散曲就是在金元“俗谣俚曲”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倚声而作的词到宋末时,渐渐失去了声乐上的作用,成为文人手中与诗大体相似的诗歌形式。随着北方少数民族相继在中原地区建立政权,他们特有的音乐文化便也进入中原。这种粗犷的胡乐和汉族地区原有的音乐相结合,生成了一种新的音乐。新的乐调需要新的歌词,而宋词已经不能适应当时社会上音乐变化发展的需要,词在声乐上的地位就逐渐被新的长短句歌词即散曲所取代。明代不少学者都道出了传入中原的胡乐所导致的词的嬗变,如徐渭《南词叙录》说:

今之北曲,盖辽、金北鄙杀伐之音,壮伟狠戾,武夫马上之歌,流入中原,遂为民间之日用。宋词既不可被管弦,南人亦遂尚此,上下风靡,浅俗可嗤。

骚隐居士的《衡曲麈谈》也说:

自金元入中原,所用胡乐,嘈杂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制新词以媚之,作家如贯酸斋、马东篱辈,咸富于学,兼擅音律,擅一代之长。……大江以北,渐染胡语。

王世贞《曲藻序》也表明了同样的见解:

曲者,词之变。自金,元入主中国,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为新声以媚之。

胡乐演奏时使用别具一格的乐器,如“如筝、秦、琵琶、胡琴和必斯之类,所弹之曲,与汉人曲调不同”[2],旧有的词无法与之合奏,调也不再适用,在这种情况下,更制新声正是势所必至。于是,或者对旧有的词进行削足适履的修润改造,或者重修炉灶,另创新谱新调。元曲中常见的“者刺古”、“胡十八”、“阿纳忽”、“也不罗”、“古都白”、“阿忽令”、“拙鲁速”、“呆古朵”、“倘兀歹”、“鹘打兔”等等,显然是些带有强烈胡乐色彩的新曲调。其他的民间小调自然也或多或少地受到胡乐的影响,这些民间的、少数民族的,再加上传统的乐调混合成的具有金元时代特征的音乐,就形成了散曲赖以滋生的温床。

新的乐调催生新的歌词,这些新的歌词便是曲。因为用途不同,遂有散曲、剧曲之分,但发生和缘起是一样的。

(二)解构词律,蜕变成曲

从配乐的角度讲,曲是金元音乐变化而导致的结果;从曲辞的角度讲,曲则是词的蜕变,清人王奕清说“词者,诗之余;而曲者,又词之余也”(《御定曲谱凡例》),与王世贞所谓“曲者,词之变”都揭示了曲与词之间的渊源关系。曲胎息于词,词蜕变为曲,是通过对词律的解构而实现的。这种解构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词的语句字数规则的解构。曲和词一样,都是按照固定的格式,据谱填字,但是词的每一句都有规定的字数,一般不准随意增减字数,而曲却打破了这样的限制,可以利用虚声,增添实字。这种增添的实字,叫做“衬字”。如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套数中的[黄钟尾]有这样的句子: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叫你钻入他锄不断砍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括号外的文字是曲律规定的字数,括号内的则是作者加进去的衬字。如果去掉了衬字,有些不知所云。又如马致远《汉宫秋》第二折[梁州第七]中的句子:

(体态是)二十年挑剔就(的)温柔,(姻缘是)五百载该拨下(的)配偶,(脸儿有)一千般说不尽(的)风流。

如果去掉了衬字,活泼的语句马上变得文绉绉、呆板板。可见“衬字”的使用相当重要,它不仅是对字数规则的突破,而且在表现艺术上显示了曲的风韵。所以,近人任中敏说:“衬字之办法,在词为偶见,在曲则为常有。于是本来双数字句,于必要时可以单之;本来单数字句,于必要时可以双之。要仍不失其本来之句法与音节,而行文之间,处处既得转折贯穿之施,处处又得提挈点醒之用,牌调谱式之限制,至是虽严而宜宽,拘束之中,旷然有伸缩回旋之余地,而作者乃有意而无不达,而出语无不安。”(《散曲概论》)

二是对词的押韵规则的解构。词的押韵规则比较严格,押平声韵时全调皆平,押仄声韵时全调皆仄,如果押平仄两韵,就必须换韵。曲则完全无视这样的规定,平声、上声、仄声,可以在一首曲中通押。比如杨果的[越调]《小桃红》(其四):

碧湖湖上柳阴,人影澄波。常记年时对花。到如,西风吹断回文。羡他一对,鸳鸯飞去,残梦蓼花

曲中的六处韵脚,“阴”、“今”、“深”为平声,“饮”、“锦”为上声,“浸”则为去声,这种三种声调通押的叶韵法,在词中是根本不可能的。

三是对词的语言风格的解构。所谓对词的语言风格的解构实际上就是词的口语化、俚俗化。词本来是来自民间的诗歌形式,文人热衷这种诗体的创作后,词坛的主流作家越来越趋向使其作品语言典雅含蓄,精纯凝练,文雅化、唯美化便构成了主流词的语言风格。至南宋格律派登坛后,词作语言的讲究可以说达到了极致。但是,词坛中喜欢把白话俚语写进词中的作家还是不少,从北宋的柳永到南宋末年的黄公绍,以俚语入词逐渐形成一种颠覆词语言风格的强大冲击力,加快了词的文雅化、唯美化向曲的口语化、俚俗化的倾斜。清代《御选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七的《词话》所引《宜春遗事》,曾对南宋阮阅的词《洞仙歌·赠宜春官妓赵佛奴》评论说:“词复排奡协律如此,然已为元曲开山矣。”阮阅这首被称为“元曲开山”的词作如次:

赵家姊妹,合在昭阳殿。因甚人间有飞燕?见伊底,尽道独步江南。便江北,也何曾惯见。惜伊情性好,不解嗔人,长带桃花笑时脸。向尊前酒底,见了须归,似恁地,能得几回细看?待不眨眼儿觑着伊,将眨眼工夫,看伊几遍。

《宜春遗事》视此词为“元曲开山”的根据就在于词写得宛如家常话一般。与此相似的再如黄公绍的《青玉案》:

年年社日停针线,争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征衫着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其用语风格几乎与元曲无大分别。所以,吴梅说:“金元以来,士大夫好以俚语入词,酒边灯下,四字《沁园春》,七字《瑞鹧鸪》,粗豪横绝,动以稼轩、龙洲自况,同时诸调词行,即词变为曲之始。”(《南北戏曲概言》)如果从曲辞的亲缘关系看,元曲中的小令源自词中的小令,套数则源自宋代的大曲、鼓子词和诸宫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