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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简史
1.10.4.5 五 附论

五 附论

(一)“苍凉悲壮,慷慨生哀”的《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首词的词题是《秋思》,作者是在《岳阳楼记》中发出豪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989~1052)。宋仁宗时,范仲淹曾作为负责边防军事的陕西经略副使驻守陕西多年,抵抗西夏的侵扰。他治兵有术,很有军威,西夏人对他心存顾忌,说他“胸中自有数万甲兵”,当时的民歌甚至把他描绘成“西贼闻之惊破胆”的英雄。这首词就作于他守边塞的时期内,词中以苍劲的笔调,展现出一幅秋日边塞的肃杀景象。词中表达了将军戍边御敌的决心,同时也透露出将士有家难归的无奈与秋夜思乡的哀愁。彭孙遹说“将军白发征夫泪”一句“苍凉悲壮,慷慨生哀”(《金粟词话》),其实全词都散发出这样的情调。

范仲淹一生作词甚少,然大都是佳作,如另一首《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首词的词题是《怀旧》,一作《别恨》。“怀旧”也好,“别恨”也好,都与词的内容相合。张惠言说词作表达的是“去国之情”(《词选》),下片确实句句不离“相思”,这种“相思”大概就是去国之后难以割舍的“乡思”。上半阕作为乡思铺垫的秋景暮色,描写得绘形绘色,“碧云天,黄叶地”甚至被《王西厢》点化为“碧云天,黄花地”而写入《长亭送别》里。上片融会贯通,浑然一体,宛如一幅情韵悠长的秋色图。

(二)“野狐精”的“绝唱”《桂枝香》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图画难足。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这是王安石(1021~1086)的词作,题目是《金陵怀古》。“野狐精”是苏轼送给王安石的绰号,清康熙年间的《御选历代诗余》引《古今诗话》说:“《金陵怀古》,诸公寄调《桂枝香》者三十余家,惟王介甫为绝唱。东坡见之叹曰:‘此老乃野狐精也!’”自六朝以后,“金陵怀古”成为历代文人赋诗咏词的一个热点题目,择出以此为题的诗词,就足以独立辑成一本书。就是王安石本人,除这首词外,还另有五首七律《金陵怀古》。但是,诗也好,词也好,诸公所作之中可称翘楚的只有王安石的这首《桂枝香》。

王安石曾于治平四年(1067)出知江宁府,熙宁九年(1076)辞官后退居江宁。知江宁府在其受宠实施变法之前,正处仕途的上升期,辞官则是他变法失败之后的事。此词中有“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之语,疑作于辞官后宠辱不惊的晚年。

上片写登高远眺尽收眼底的山河胜景:肃杀秋风吹拂下的故国,长江似练,群峰林立;近处江面上船来船往,岸边酒旗斜挂,迎风招展;江水流向遥远的天边,在夕阳的映照中,水天相接之处,彩舟仿佛穿行在薄云里,白鹭犹如飘舞在银河上。江山如此多娇,就是用画来形容也说不尽它的美来。下片抒发思古之幽情:就是在这片壮丽的土地上,六朝相继上演着它们的繁华,可惜那些纸醉金迷中的主儿,只顾“楼头张丽华”,谁管“门外韩擒虎”!因此一个个都是乐极生悲,葬送了自己的江山社稷。正如唐人窦巩《南游感兴》诗所言:“伤心欲问前朝事,惟见江流去不回。”往事已成空,剩下的只有眼前这片凝结着绿色却毫无生机的衰草,是盛是衰,是荣是辱,凭吊嗟叹又有何用!君不见,卖唱的女子至今仍旧时时唱着陈朝的《玉树后庭花》!上片的写景是下片抒情的铺垫,拥有如画江山的君主并不懂得珍惜这片江山,懂得珍惜的君主又不重用他,历史就是在这样的错位中不断反复着。苏轼与王安石是水火不容的政敌,但他佩服王安石展示在这首词中的历史穿透力与艺术表现力,以为此词“下笔如有神”,所以才用当时禅门的流行语“野狐精”表达他对王安石的钦佩。

(三)“凛凛有生气”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1103~1142)是南宋著名的军事家,诗词不过是他戎马生涯的余事,这首《满江红》据说就是他的作品。他出身农家,自幼喜读《左传》与兵书,少年时即在母亲“精忠报国”的激励下,投身行伍。在与金兵的作战中,他屡建奇功,官至枢密副使,封武昌郡开国公。因为在外交路线上始终坚持抗战,反对议和,遭到以秦桧为首的投降派的排斥和打击。最后,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遇害时年仅四十岁。这首词作于他三十余岁时,词中抒发了他敝屣功名、渴望杀敌的胸襟和抱负。《宋史》本传记载了他决心剿灭金兵的豪言壮语:“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词中则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等艺术语言表达了同样的内涵。全篇粗犷豪放,音调激昂,掷地铿然作响,正如陈廷焯所说:“千载后读之,凛凛有生气焉!”(《白雨斋词话》)其中的“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等,一直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传之百代而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