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杜荀鹤及其他诗人

杜荀鹤(846～907)，字彦之，号九华山人，石埭(今属安徽)人。屡试不第，四十六岁始中进士。入梁，以诗颂梁太祖朱全忠，深得宠幸，授翰林学士。有《唐风集》，存诗三百一十余首。

杜荀鹤在《自叙》诗中曾经言及自己的心境:

酒瓮琴书伴病身，熟谙时事乐于贫。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平生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

可知他为人的座右铭是怕作“窃禄人”，作诗的原则是不“忘救物”。他从唐“逸”到梁，官居翰林学士后，是否窃禄，不得而知，但他的一些诗作确实继承了白居易的新乐府精神，反映了生民的疾苦，如他的下述两首诗: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山中寡妇》)

经乱衰翁居破村，村中何事不伤魂!因供寨木无桑柘，为点乡兵绝子孙。还似平宁征赋税，未尝州县略安存。至于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乱后逢村叟》)

对山中寡妇和乱后村叟的凄惨遭遇，揭露到具体而微的地步，宋蔡正孙说:“愚谓此诗，备言生民之憔悴、国政之烦苛，可谓曲尽其情矣!采民风者观之，其能动心否乎?”(《诗林广记》卷二)

他笔下的一些宫怨诗、赠别诗也写得不错，如: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春宫怨》)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送人游吴》)

《春宫怨》的颔联真是伤心悟道之语，说尽宫人心中无尽的辛酸。颈联以宫人的感官叙写风景，“碎”、“重”二字不仅绘声绘色地描画出鸟声花影，而且形象地流露出人物内心的无聊与无奈。宋胡仔引《幕府燕闲录》，以为这首“宫词为唐第一。……故谚云:‘杜诗三百首，惟在一联中。’‘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是也”《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三)。后一首《送人游吴》，写姑苏风景，抓住了其地的水城特征，乡风民俗，历历可睹。

杜荀鹤所存诗皆为近体，反映了晚唐末期诗人热衷格律诗创作的风气。其诗在语言上的最大特征是“鄙俚近俗”，褒之者如是说，贬之者也如是说。或许这正是杜荀鹤有意学习白居易诗做到“老妪都解”的一个例证。

有一些晚唐诗人传名后世，并不是因为他的诗作等身，或者位高权重，而是仅仅由于他的某首诗篇中的某一警句，如下述诸诗: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许浑《咸阳城东楼》)

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赵嘏《长安秋望》)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曹松《己亥岁》)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罗隐《蜂》)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秦韬玉《贫女》)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长笛一声人倚楼”，“一将功成万骨枯”，“为谁辛苦为谁甜”，“为他人作嫁衣裳”，都为今人耳熟能详。唐代诗歌到了晚唐，虽然已是斜阳夕照，但正如刘禹锡诗所言:“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酬乐天咏老见示》)晚唐诗人留给后人的诗歌瑰宝还是数不胜数的。

【注释】

[1]如《柏梁诗》，顾炎武《日知录》即指为后世伪托，然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则以为可信。此联句采用的也是句句押韵的韵式。

[2]胡震亨《唐音癸籖》卷三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后引同。

[3]按，杨炯有《盈川集》三十卷，然现存诗仅一卷，其中未见歌行体。或明时尚有歌行传世，而胡应麟得见欤?

[4]王若虚《滹南集》卷三十八:“宋之问诗有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或曰:‘此之问甥刘希夷句也。之问酷爱，知其未之传人，恳乞之。不与，之问怒，乃以土袋压杀之。此殆妄耳。”

[5]王士祯《师友诗传》，《清诗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6]王士祯《师友诗传续》，《清诗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7]按，此处所略为“苏颋《安乐新宅》、《望春台》、《紫薇省》”，然苏颋已入盛唐，姑略。

[8]上引例诗中带点的字是在普通话中已变为平声的古入声字，带三角号的为韵脚。

[9]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卷十引澹斋翁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0]李东阳《麓堂诗话》，《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

[11]胡应麟《诗薮·内篇》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后引同。

[12]陆时雍《唐诗镜》卷十一。

[13]蔡正孙《诗林广记》卷八引，中华书局，1982。

[14]高棅《唐诗品汇》卷九引。

[15]高棅《唐诗品汇》卷六十三引殷璠语。

[16]欧阳修《文忠集·题青州山斋》卷七十三。

[17]殷璠《河岳英灵集》卷中。

[18]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一。

[19]殷璠《河岳英灵集》卷中。

[20]见刘克庄《后村诗话》卷一。

[21]见杨万里《江西宗派诗序》、王义山《赵东村希夔诗集序》。

[22]清王琦《李太白集注》卷十五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3]参见孟棨《本事诗》。

[24]《御选唐宋诗醇》卷二引。

[25]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二引王安石语:“诗人各有所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李白所得也。”

[26]《御选唐宋诗醇》卷五引。

[27]《御选唐宋诗醇》卷七引。

[28]胡应麟《诗薮·内篇》卷三。

[29]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九引。

[30]《御选唐宋诗醇》卷七引。

[31]《御选唐宋诗醇》卷七引梁诗正语。

[32]参见郑处诲《明皇杂录补遗》。

[33]白居易《读李杜诗集因题卷后》。

[34]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一引卢世语，中华书局，1979。后引同。

[35]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五引。

[36]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十七引。

[37]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十七引。

[38]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四引。

[39]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十一引。

[40]胡应麟《诗薮·内篇》。

[41]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十七引卢世语。

[42]高棅《唐诗品汇》卷六十二引。

[43]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十一引。

[44]陈鸿《长恨歌传》。

[45]见吴幵《优古堂诗话》，《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

[46]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八引。

[47]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十一引。

[48]冯贽(《四库提要》疑为宋王铚伪托)《云仙杂记》卷七引。

[49]此诗一说为元稹作。

[50]胡仔《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九引《洪驹父诗话》。

[51]阮阅《诗话总归》卷四十八引《冷斋夜话》。

[52]贾岛《题诗后》。

[53]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二引。

[54]阮阅《诗话总归》后集卷十一引杨亿语。

[55]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六引《许彦周诗话》。

[56]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八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