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潘陆”:“潘江陆海”

“潘陆”是潘岳与陆机的并称。二人是西晋太康诗风的代表作家，《宋书·谢灵运传论》说:“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南齐书·文学传论》也说:“潘陆齐名，机、岳之文永异。”钟嵘以为二人才华不相上下，他说:“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为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尝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诗品》卷一)二人作品的共同特征是讲究辞藻偶对，风格华艳绮丽，论其差别，则潘岳的作品尚觉注重情感，较之于一心专务辞采的陆机，应算高出一筹。

(一)潘岳

潘岳(247～300)，字安仁，荥阳中牟(今属河南)人。《晋书》本传说他“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是权贵贾谧“二十四友”的首席写手。五十四岁时在权势之争中见杀。其人多愁善感，颇多悼亡伤逝之作，今存作品中即有《悼亡赋》一篇、《哀永逝文》等哀文九篇、《哭弟文》等祭文三篇、《世祖武皇帝诔》等诔十一篇、《悼亡诗》等悼诗六篇。这些作品有些是为了应酬所写，有些则是作者与亲人诀别时作，如为其亡妻所作的《悼亡诗三首》，写得十分凄怆: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怳如或存，周遑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隟来，晨霤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庻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其一)

诗人把夫妻幽冥永隔的亘古悲愁抒发得淋漓尽致，人去室空，令人倍生孤独之感;“余迹”仍在，更增睹物思人之悲。诸如“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等句，都成为描写夫妇死别的名句，深刻影响了后世的同类之作。

《悼亡赋》、《哀永逝文》也是作者悼念亡妻的作品，二文将断肠之悲与眼前诸景结合在一起，不失为哀辞中的佳作，但有的地方过于做作，艺术魅力不及其诗。另外，在潘岳的二十余篇赋中，名气较大的还有《秋兴赋》。后世文人言及秋日时，总是不忘两篇赋作，一篇是宋玉的《九辩》，再一篇就是潘岳的《秋兴赋》。《秋兴赋》虽然如潘岳自己所说，“譬犹池鱼笼鸟，有江湖山薮之思”，抒发的是其为官不顺的牢骚，构思明显看出是受宋玉的影响。全篇虽无独特的创意，但语言还算清丽明畅。

(二)陆机

陆机(261～303)，字士衡，吴郡吴县华亭(今属上海)人。东吴丞相陆逊之孙，大司马陆抗之子。吴亡后，与弟陆云一起北上洛阳，为贾谧“二十四友”之一。四十三岁时，于“八王之乱”中，因率军作战失利而见杀。死前所云“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沉痛哀绝。

陆机诗作今存一百余首，大部分篇章内容令人过目即忘，而其华艳的辞采却炫人眼目。因为他才高学博，并且总想体现在创作上，结果致使形式阉割了内容。张华讽刺他说:“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诗说新语》注引《文章传》)沈德潜批评他说:“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古诗源》卷七)二人之论，都相当中肯。

不过，他的少数诗作也还不无情致，如《赴洛道中作二首》之二: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振策陟崇丘，安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

登山涉水，听悲风作响，观明月流辉，辗转无寐的客旅哀伤，哀婉深切。《门有车马客行》写乡国之念，寓黍离之思，也还感人。至于内容空泛的诗作，纵然有卖弄博学之弊，可是对词藻和对偶的追求，却也“开出排偶一家”(沈德潜《古诗源》)，对南朝新体诗的形成起到了奠基作用。

陆机的赋作今存三十余篇，弊病亦同其诗，较好者如《叹逝赋》。陆机年方四十时，“懿亲戚属，亡多存寡;昵交密友，亦不半在”，人生的无常使他“思哀”无已，于是写下这篇抒情小赋。赋中所谓“感秋华于衰木，瘁零露于丰草。在殷忧而弗违，夫何云乎识道”，显露了性情中人欲罢不能的哀伤。陆机赋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文赋》。是赋体大思精，语多警策，是继曹丕《典论·论文》之后论文的又一篇力作。作者在总结前人创作经验的基础上，阐述了文章构思的过程，探讨了修辞炼句的技巧，分析了不同文体的要求。虽然议论偏重于形式，但将构思、方法和技巧纳入文学批评范畴，无疑是有价值的。